暮色将窗外的香樟树染成黛青色时,我正在厨房切土豆丝。刀背与砧板相碰的节奏里,忽然飘来女儿稚嫩的声音:"爸爸,我们给妈妈换个托管班吧?"
我停下菜刀,转头看见十岁的朵朵倚着门框。她穿着粉色睡裙,发梢还挂着洗澡时的水珠,小脸被厨房的顶灯镀上一层柔光。这样郑重的请求从她嘴里说出来,像是玻璃罐里突然蹦出一颗星星。
"为什么呀?"我蹲下来平视她的眼睛。朵朵的眼珠黑得发亮,像浸在清水里的黑葡萄,此刻却蒙着层薄雾。她绞着睡衣上的蝴蝶结,声音突然低下去:"原来的老板叔叔可好了,每次买鸡腿都是老师和小朋友一人一个。上周......"
记忆的胶片开始倒带。去年深秋,我接朵朵放学时总能在托管班闻到卤香。透明厨房里,妻子系着蓝围裙分餐,铁盘里码着油亮的鸡腿,每个孩子捧着餐盒排成长队。有次朵朵举着鸡腿冲出来,小脸上沾着酱油渍:"妈妈那份被我吃掉啦!"后来才知是妻子总把自己的让给孩子,老板发现后直接按人头加订。
"现在的新老板好小气。"朵朵的控诉把我拽回现实。她掰着手指细数:午餐荤菜减半、水果从草莓换成苹果、最过分的是每周三的鸡腿日——"昨天只买二十三个,张老师说'按学生人数'。"孩子突然踮起脚凑近我耳朵:"妈妈每次都说不爱吃,可是我看见她咽口水了。"
我的喉结突然发紧。想起上周三暴雨,去接妻女时正撞见她们分食饭盒。朵朵把自己的鸡腿埋在米饭底下,趁妻子收拾餐具时飞快夹过去。妻子刚要推拒,孩子已经捂住饭盒:"今天朵朵特别饱!"暖黄灯光下,油渍在保鲜膜上晕开彩虹般的光圈。
"所以朵朵每次都把鸡腿留给妈妈?"我的声音有点哑。孩子认真点头时,发梢的水珠坠在地砖上,碎成更小的星星。这个总把"最喜欢爸爸"挂在嘴边的孩子,不知何时学会了用味蕾丈量爱的温度。
油烟机嗡嗡作响,搅动着凝滞的黄昏。妻子在托管班工作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清晨五点蹑手蹑脚起床做早餐,午休时给尿裤子的孩子换衣服,傍晚蹲着擦八十平米的地板。她总说新老板"节省点是好事",却从没提过自己碗里消失的鸡腿。
砧板上的土豆丝开始氧化发褐。我摸着朵朵细软的头发,想起婚礼时许诺要给她城堡,如今却让妻女在现实的褶皱里相互取暖。成年人的世界总把妥协当作成熟,反倒不如孩子通透——爱不该是精打细算的生意,而是看见对方偷偷咽下的口水。
"爸爸明天去找老板谈谈好不好?"我听见自己说。朵朵的眼睛瞬间被点亮,扑过来时带着沐浴露的奶香。窗外,月亮正好爬上香樟树梢,像枚被咬过一口的月饼,却依然温柔地照着人间烟火。
夜风掀起灶台上的便签纸,露出妻子清秀的字迹:"朵朵的维生素在蓝色药盒"。那些我以为被生活磨平的浪漫,原来都藏在鸡骨头搭成的鹊桥里。此刻才懂,最动人的情书不是玫瑰,而是孩子留在饭盒底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