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这里《追光者》第二章，看前文
“芸芸……”电话里，男人声音带着哽咽：“你长大了。爸爸……爸爸对不起你……”
“没呢，”林芸芸抬眼，看着天上不胜明朗的星星，她吸了吸鼻子，沙哑着声音道：“是我对不起你们。”
第三章
一个五十二岁的女人该是什么样子？
在林芸芸的定势思维里，她该早就已经绝经，每天试图通过服用太太静心口服液或者补充异黄酮去扭转这种时光所带来的伤害。她该开始催自己的孩子早点恋爱结婚生子，然后给她一个孙子让她感受儿孙满堂的乐趣。
但她妈做了什么？
她妈，在五十二岁这年，以如此高龄怀了一个孩子。
那一瞬间，林芸芸几乎以为她妈是看透了她可能当一个丁克的潜质，试图自寻出路，给自己营造出儿孙满堂的假象。
一个小自己二十三岁的弟弟or妹妹，抱出去那就是“子孙三代”其乐融融。
林芸芸脑子里虽然很乱，但是她还是确定了一点，她直接开口：“这孩子是不是试管来的？”
林成山没说话。
林芸芸深吸一口气：“爸，你们是不是疯了？妈都五十二岁了，你还让她生孩子，你们就不怕出事儿吗！”
“这孩子不是试管的……”
林成山说得很艰难：“只是我和你妈也的确准备了很长时间。你妈绝经晚，这两年一直断断续续的，国家准开放二胎后我和你妈备孕了一段时间，她就停了月经，我们本来想是她绝经也就放弃了，没想到最近你妈总是吐，又突然见了点红，我们去医院检查了才发现是有了孩子……已经三个月了……”
听到这话，林芸芸就明白了，他爸妈是铁了心要生这个孩子，一切都准备好了，他们备孕这么久，从来都没对她提过，如今怀上了才对她说，她不可能让她妈把孩子打了。
她深吸一口气，力图让自己冷静一点：“我妈她体检都做好了？”
“做好了，身体素质还可以，你不用太担心。”林成山赶紧开口，林芸芸继续道：“那以后怎么样，你们也想好了？”
林成山沉默下来，林芸芸平静出声：“现在你五十四，我妈五十二，没几年你们就退休了，那时候这孩子才三岁。现在的幼儿园，一般的一个学期好几千，好一点的好几万。等上小学，补习班、夏令营，你们总不会少了。二十年后，他大学，你们一个七十四，一个七十二，怎么养你们想好了？”
林成山不说话，好久后，林成山终于道：“你说的我和你妈都想过，现在人均七十二岁，我和你妈身体条件好，肯定能活很多年。我们名下有三套房，租金加上养老金，我们也不打算大富大贵的养，正常读书，我和你妈退休有更多时间陪他，我们都是老师，也不用请辅导班，花不了多少钱。”
林芸芸听着林成山平静又坚决的话语，她坐在楼梯台阶上，咬着自己的手，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却一句话都没说。
林成山顿了顿声音，接着道：“你是我们家的小公主，大宝贝，爸妈一辈子都在你身上，你从幼儿园到高中，都没离开过我们，你刚离开的时候，我和你妈每天吃饭的时候都会喊你的名字，喊完了才想起来，你已经去读大学了。”
“其实我不想同你说这些，你妈也不让我说，怕给你太大的压力，可是爸爸想让你知道，我们就算生了这个孩子，可是一直是爱你的。你刚离开那几个月，你妈每天晚上就坐你房间里，一遍一遍翻你写过的卷子，笔迹。那时候她给你打电话，你刚到大学里事儿多，每次打电话过去，不是社团聚会，就是班级活动，你妈知道你忙，就不打了。不打了怎么办？我们两个人坐沙发上，反反复复换台，也不知道要干啥。”
“我们老了，人老了，就会觉得世界没什么意思，年轻时候总想着要吃这样玩那样，老了就觉得什么都没意思了，我和你妈最幸福的时候，就是你放假回来那两个月，你一回来，屋子里生机勃勃的，你不知道，你不在家，我和你妈几乎也没什么话好说，有好多时候我坐着看书，都觉得我们家就像以前古代皇帝修的那些陵墓里，这一个房子，把你妈和我都埋在里面……”
听到这些话，林芸芸终于出声，抽噎着道：“你们怎么不同我说呢？”
“说呢你又能怎么样呢？”林成山笑起来，言语里带了些无奈：“说了你就不读大学了，不留广州了？孩子长大了就要离开，这些我们都理解，我们总不能为了自己，耽误你的未来。你不总和我说什么……一个人的人生有原生家庭，有自己的家庭，如果一个人一辈子没离开自己原生家庭，他的成长是不完整的。”
说到这里，林成山声音有些哽咽，他顿住声，旁边传来她妈妈隐约的哭声
林芸芸没说话，一家人在电话里，沉默不言，林芸芸怕自己哭声传过去，咬着手，让眼泪鼻涕流得满脸都是。
她完全能想象到此刻她爸妈的样子，也能想象她爸妈吃饭时喊了自己名字又发现女儿不在，她妈夜里躺在自己那张小床上，一边一半翻看自己以前写过的卷子的模样。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不孝过，她以前从来没后悔过自己要选择留在广州，可是这一分钟她却骤然觉得，自己这个选择是如此自私薄凉。
“你早晚要长大，要离开，你爸妈也是这样离开自己爸妈的，我们不觉得你做错了。咱们这地方太小了，你在大城市呆惯了，回来也不会习惯，爸妈都支持你。只是你走了，爸妈真的特别寂寞，寂寞倒也就算了，爸妈还每天都在害怕，在担心。”
“你陈阿姨记得吧……她家那个独生子，前年检查出了脑癌，倾家荡产治疗了一年半，最后走在手术台上。现在她六十了，还在做试管，你妈看着特别害怕。芸芸你不明白你们对于我们来说多么重要……”林成山有些克制不住了，哭着道：“我们也知道这个决定不够理智，可是真的……”
“爸，别说了。”林芸芸终于开口，她吸了吸鼻子：“生不生是你们的权利，不管怎么样，只要我妈身体没事儿就可以。”
说着，林芸芸大概也明白林成山打这个电话来是做什么了，她擦着眼泪道：“我明天就去找工作，我妈怀了孩子，你好好照顾她。我这边你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如果决定生这个孩子，她父母当然要为孩子的出生做好准备。她的研究生本来也不是必要的，营销系这个专业，研究生学历有时候反而是累赘。只是当初她父母纵容，无所谓她读不读，但如今有了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一切都要重新打算。
林成山没说话，他似乎是不知道如何面对林芸芸突如其来的懂事。林芸芸艰难笑起来：“爸你别担心，我说的不是气话。其实我也没什么学术追求，实话和你说，我要考研是想追一个师兄，那师兄我今天突然就不喜欢了，我觉得他特别low，刚好也不想考了。你看我，打小说风是风，说雨是雨的，你们一直宠我，这一次我不考研了，你们不会骂我吧？”
“芸芸……”电话里，男人声音带着哽咽：“你长大了。爸爸……爸爸对不起你……”
“没呢，”林芸芸抬眼，看着天上不胜明朗的星星，她吸了吸鼻子，沙哑着声音道：“是我对不起你们。”
为人子女，在身边时懵懂不知世事，而后远离他乡追求自己的人生和梦想，踩着父母的脊梁一步一步走得天真平坦，哪里还有脸面，在父母自救时，回头说一句“你对不起我”？
只是心酸难免，不平难免，林芸芸压着是所有酸涩，哑声道：“爸，我去看书了，不说了。”
“好。”
“好好照顾妈。”
“嗯。”
“爸，”林芸芸沙哑出声：“对不起。”
这么多年，不知你们心酸，对不起。
原来人哪怕长大，到子女成年，到白发苍苍，也会怕这世界的给予的寂寞和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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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这句话很对，但其实又很难。我们生在这个世界上，我们的人生就注定和别人的人生相互牵扯了。矛盾与理解，常常也是人生里的变奏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