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学里做心理咨询,经常会被学生的预约咨询表格给吓死。分分钟感觉自己的心理学知识不够扎实,分分钟被他们刷新三观。这个预约表格的主人是一个大二男生,表格上说,自己是同性恋老癖,也就是说,他认为自己的性取向是老年男性。说实话,我也只是在变态心理学书上看到过这个概念,现实生活中,并没有接触过真实的个案。不过我也对个案自己判断的依据保持怀疑,因为看到太多的孩子自己上网查一下就给自己定性为抑郁症强迫症的,他们现在获得信息太容易了,也是佛家说的“知见障”,我还是要见到人,做完初诊接待才可以做出判断。
按照约好的时间,我见到了这个大二的男孩子。第一印象看起来他比同龄人更瘦弱了一些,也比较内向,坐下来以后很久没有说话,手和脚似乎也不知道放在哪里,眼睛也不敢直视我,基本是向下的视线。我向他表达了我的吃惊,也诚实地承认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个案,需要跟他了解更多的信息。他很小声地说,你问吧,我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我邀请他谈谈自己的童年,他说,他出生在一个不算偏僻的农村,出生刚刚四个月,爸爸妈妈就都去外地打工了,把他留给了爷爷。奶奶已经过世了,姥姥在看舅舅的孩子,所以,他是爷爷带大的。那段时间他很幸福,因为爷爷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是对自己长孙的爱是本能地付出,不算富裕的家里满满的都是爱呀。可惜好景不长,他四岁多的时候,爷爷因病去世了,所有的幸福快乐戛然而止。父母仍然持续打工,一年到头见不了几面,他开始了东家西家寄养的颠沛流离的生活。虽然父母会按时给人家生活费,但是在他的记忆中,那些日子很苦很苦。
他逐渐开始不太相信爱,不太相信人的情感。上学以后,就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学习中去,结果在学习上一路向前,成为村里第一个考上本科的孩子。上了大学以后,他发现自己没有能力爱上身边的女生,暗恋都没有过。反倒是对那些风度翩翩的老教授情有独钟,特别期待亲近他们。他给我讲了一件事,说他大一的时候有一位教他们基础理论课的教授,头发都白了,是学校反聘回来的,他第一次上课就非常激动,想方设法去接近这位老人,先是努力学习这门课,查阅资料,问问题,获取了老师的欢心,接着就开始帮老师做事,打水啊,跑腿啊什么了,他觉得特别喜悦。如果哪天没有老教授的课,他就会觉得若有所失,这一天过得都不开心。他问我,老师,您说这不就是恋爱的感觉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后来又接二连三地发生了类似的事情,他所钟情的对象都是老年男性教授。他开始觉得自己不太正常,上网去查,发现高度疑似同性恋老癖,越想越担心自己的未来,就到咨询中心预约了咨询。
我问他,和这些老教授在一起,那种愉悦的感受以前有过吗?他说,有过,似乎回到了童年,爷爷照顾他的那些日子。我又问,如果这些老教授需要你的照顾,你会做得越多越有自我价值感吗?他说,当然,我愿意为他们多多做事。可惜现在的老师都不太用学生,如果可以,我都想给他们洗脚。
如果爷爷活着,你也会这样伺候他吗?他红了眼眶,可惜爷爷不给我这样的机会,我真想这样伺候他。说完这句话,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老师,你的意思是我有可能不是恋老癖,只是把对爷爷的爱投射到老教授身上了吗?(心理学名词:投射。我的天,这些孩子们一天天看了多少心理学的书籍呀。)我回应说,我不知道,这需要你自己探索。他说,我也怀疑自己不是,因为我没有性幻想,就是单纯地想要跟老教授们亲近一点,帮他们多做点事。
结束咨询的时候,他说,老师,你分析得真好。我说,我没分析什么呀,你没有发现,都是你自己在分析?他说,对,是我自己分析得真好。(我俩一起大笑)他说,老师,我替你说吧,你不是恋老癖,你是缺爱症。我知道我缺少了来自长辈们爱,现在是在通过付出要温暖。我说,当你看到了这一点,对你以后的生活有什么帮助呢?他说,我仍然可以付出,却不用它来交换爱;我努力去和父母和解,和自己的未完成事件和解,做一个有爱的人。(未完成事件也是心理学名词,我晕。)
爱在我们自己心中,放过自己了,爱就会慢慢充盈饱满,滋养自己,润泽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