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经天诗评:诗人野蔷薇,生命之弧与镜子的注视

野蔷薇,湘女,爱诗的数学教师。诗歌散见《诗刊》《湖南诗歌》《长江诗歌》等。


野蔷薇的诗


五月落



五月的最后一天。她坐在岸边

河水已经有了一定的深度

阳光是雨水洗过的

河坡上,野蔷薇一簌簌,一丛丛

灌满了阳光和雨水

这里没有诗人,没有那个野蛮的少年

她可以不顾一切地开。从春开到了夏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

仿佛注视另一个自己

“再不来,野蔷薇就要落了”。

她们彼此倾诉。五月将落入深深的河底

遍地野蔷薇慢慢沉没

如星星隐藏在夜空

如一个人,沉陷于

另一个人

2021/05/31


温经天解读:作者用还原的手法写出了野蔷薇的自我明志与生生之念。野蔷薇拟人化修辞后的自语,其实强烈地代言着自我心灵的幽独,尽管是绚烂的彼此倾诉,却属于微观世界的心理自白。不顾一切的开是生命的姿态,不动声色地自语则是矜持与低调的心象的展现。诗题五月落率先明确了野蔷薇的命运感,既定的规律预期反而使读者以一种回顾的心态去重新审视、去品味“野蔷薇”这一本喻同体之物所隐喻的生命内在本质。它的花语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的沉陷,带有自觉和清醒的理性认知,如星星隐藏在夜空,这一换喻表明,野蔷薇的沉陷并不意味着消失,而是隐匿。

隐匿是一种主动的暂时性退场,具备主观能动意志。隐匿是一种思维的返身和归去,意味着存在的永恒。故而,此诗虽有暗示的情思传递,更多的乃是表达了婉约式的生命渴望,它天然地无心地反抗着命运的悲剧。








念出这个字。双唇合拢,是无意呈现的弧

它是柔软而真实的。它让我想起童年时吹泡泡的圆弧

小女孩下腰时的半圆弧

秋千荡起来的椭圆弧

雨后突然出现的拱弧

七彩的弧真是美。那弧度恰似童年

许多年后。柔软的感觉慢慢消褪

我看见了更多的山峰,刀刃,峡谷,路口,杯沿的弧

巨大的或细小的弧

仿佛我们内心那根看不见却能感应到的

起伏不定又张力十足的弧

我们继续往前走,距离看起来是笔直的

越走下去,发现它的弧度越大

就像一张弓,越拉越满

哦,弧!我们每天走在一条

看不见的弧上。有起点,有终点

这条沉默的弧,有呼吸,有声音

“记得我们的愿望和遗忘”

2021/07/30


温经天解读:将抽象的感知具象化,本身就是诗歌的任务之一。然而“弧"这种光影几何的东西基于抽象和具象的临界点,怎样充分表现颇有难度。作者采用了三段式的叙述,以心理视觉的叠加代入方式,将弧的感知还原为:一、童年的欢乐镜头,串连起诸多场景式记忆,令人愉悦;二、成长的艰辛历程,以山峰、刀刃、峡谷、路口、杯沿等象征体为制成,近似尖锐的事物们从弧度上看属于夸张的异形之弧,这种异形是生命历程带来的感知跃进;三、作者引导读者继续走,发现了生存之弧的特别、看不见却存在、沉默却不可控,等等属性。进入了生命知觉的层面。

三段式的演绎,从具象到实象再到知觉;也从一个简单的发音,走向有形和无形。弧,更像一种生命的超验载体,承载着人的蜕变和取舍。弧因此带来哲思和哲思式的叹惋,尽管这种叹惋是隐秘的,但我仍然听见了它。此诗在言语方式上特别强化了形容词定语的描述,于主题是十分必要的。作者并不忌讳现代诗常规的对形容词的禁忌,这种勇敢的实践十分可贵。



创口贴


1.5cmx2.3cm,这是伤口大小

还是它自身?它藏在薄薄的纸里

不轻易露出真身。一般情况下

它是无用的。狂风暴雨不适合它

它适合小情绪。小伤心,小疼痛

所以。它轻易地被撕开,又轻易地

被抛弃。它只是短暂的,只能包裏皮肉

永远触不及灵魂。只是一个跳板

既不能穿透黑暗,又不属于阳光

一旦疼痛消失,它便消失


我又一次撕开一张创口贴。它依然那么完整

柔软,安静。永远居于身体之外

等待流动。它想念的,也是我想念的

2021/11/29



温经天解读:这首诗貌似状物,实则是将隐喻放大到整体,使诗构成了整体性的隐喻手法。创口贴的疗愈功能是存在的,但又是微小的,似乎可以忽略不计。这个特征被作者敏锐地把握到了,由此演绎,带来了一些非固化的思维。给客体添加主体意志,需要虚构很多东西,增加修辞,往往费力不讨好。作者的策略很简单,就是解析创口贴的功能和适用范围,映射它的平凡与自得和人的某些性格具有相同的普遍性。因此结尾透出它的内在需求,”等待流动“。

流动是生命的呼喊,尽管这种呼喊本身也微不足道,但仍有必要发出声音。流动而不僵直,这是最小的等待,无关乎野心和壮志。等待流动何尝不是现代人对自身的社会零件化身份和零余感处境的反抗呢。尽管这种反抗本身也微不足道,但仍有必要写成文字。





你来。在冒着青烟的夜色

或者清晨的薄雾里。你定要干干净净地来

如我正在抒写的诗


那些陡峭与潮汐都被我

搬出了身体。你来,定要在合适的时候

用雨水打开我的诗


这样,你会读出所有暗藏的起伏

这样,我们的身体里会渐渐浮出曾经的

小堕落与小美好

2021/12/01


温经天解读:自我遮蔽的内心渴望往往是一种致命的策略,它将暗藏作为存在的极限,自我修复了陡峭的孤独和潮汐的激情,趋向生命的安宁与平静。这种静女气质不是流水,而是被压抑的火焰。只有另一个同样洁净的人,或第二主体,才能唤醒自我,用雨水打开自我之诗。这里发生了一个悖论,同样压抑的火焰彼此对撞,燃烧,将隐藏的起伏显影,为什么一定是雨水?或者雨水在这里不是意象而是单纯的隐喻,雨水来自体外,是一次契机。那么这样的盼所需要的并不少,不仅需要生命自觉地休憩和归隐,还需要同样气质的另一个人,在雨水的充沛契机里,实现盼得渴望:浮现小堕落和小美好——这样的儿女情长。

盼之艰难可见一斑。诗的价值显然也在于制造这种不可得的世界的镜像逆世界。



镜子


那里是一片茂盛的森林。森林深处

是溪水的处女地。鸟鸣花香都是溪水的味道

有人曾到过这里。因为突兀,羞愧离去


端坐在镜子面前。这一切是镜子描述的

我轻轻地擦拭镜子的眼睛。镜子也轻轻地擦拭我


我很清楚。不用转身,也能看到镜外之境


陡峭的山崖,劈叉森林。石头一路滚下

横成垫脚石。许多人摸着它们过了河

叮叮咚咚的水流跟随着去了远方

剩下的是一片被镂空的世界。龟裂,荒芜,苍凉

那些生命的载体,落泪,疼痛,长眠

绿色渗进了骨头。与游动的鱼结合在一起。

站在鱼群内部,流淌愈加荒凉


茂盛与荒凉只是镜子的无声言语。语言之外

是更加盛大的荒凉人间。经脉与肉身在虚实之间被不断地重组

时间垂挂在光秃秃的树枝上,日复一日

调取另一生的记忆

2021/12/28



温经天解读:这首诗反向于前面四首,带有指认和命名意识。镜子里的世界带来作者对事物的反映。镜子成像的森林里茂盛和流淌怀有两种状况,一是诗歌开头说的自身修复知后的森林之茂盛,二是诗歌中部指出的人参与后的森林之荒凉。镜像带来扭曲,镜像带来语言之外的意识。这种虚实的对应讲解,描述了一个事实:人生的经验来自于语言模式的局限。人无法摆脱这种语言。镜子提供了另外的可能。镜子提供了世界的平行逻辑的解答。所谓调取另一生的记忆的说法,就是对语言之外的世界的再认识。这种再认识,需要不断擦拭与被擦拭,擦拭带来生命的崭新发现。

作者通过这首《镜子》提供了一份自我生命的警觉意识。只是有一点觉出一丝过度的强力判断:语言之外是更为盛大的荒凉人间——这个或许未必,这个具有不确定性。




评论者简介:

温经天,诗人,诗歌评论者,1978年生于河北承德,长年践行新超现实主义风格写作,曾在国内多家期刊杂志发表诗歌、散文诗、文学评论等,出版诗集《致不朽之风赞美诗》《旷世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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