杪冬

    杪冬是在一个冬天离开的。

      那天很冷。风跟刀子似的呼啦啦的刮,划的脸生疼。

      那天街灯很暗。晕出的光随着树叶摇摇晃晃,刚入冬的天,梧桐叶是半落不落悬在斑驳的枝干上。已是半夜,街上行人车辆都很少,偶尔能看见一两个24时小时营业的私人诊所或是便利店还亮着灯,杪冬看着地上的叶影边出神边缓步走着,一阵冷风灌进衣服里,下意识打了个冷颤,思绪回转,伸手掏出了手机,太刺眼的屏幕光让杪冬眯了一下眼。手机上显示的是2点23分,不过杪冬想起来,这时间前几天似乎就不太准了,好像快了20多分钟吧,还没来得及调。周围温度越来越低了,杪冬很少有深夜还在外面的时候,他性子里就是很怕冷的,所以即便现在裹的不算薄,还是能强烈的感受着这夜的凉意。对着手哈了两口热气,冻得有些红的手按下关机键,把手机揣进衣服口袋里,抬头看了看便利店橱窗前的广告牌,又沿着街道继续走着。

      其实对于未来,杪冬不是没有仔细考虑的,结果却是越想脑子变的越加混乱。这种飘飘浮浮的状态让他极没有安全感,并且到目前为止都找不出脱离这种感觉的最为有效的办法,杪冬是嫌弃自己的。嫌弃自己看的太晚,又嫌弃自己突然去看,如果是个木偶也总比现在要好些吧,当你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而又不能不去做些什么的感觉,就像是软软的拳头打在心上,不痛不痒,有几分知觉,牵动全身都是酸软的。

      街道越来越静了。

      杪冬从来没有在这么晚的深夜里逛过,想象过很多次,没有一次实现,没有这样去做的动力,也没有机会。他很胆小,心思太重,循规蹈矩。夜幕笼罩的夜晚,是属于所有背向光明的东西的盛宴,冷冽与狂热,鲜红与幽暗,铸就了魅力无限的夜。杪冬本能的害怕黑暗,却又觉得在他自己就该是适合黑暗,是和别人不一样,至少与大部分人都不一样,带着一股天生意味的适合,便特别了,偶有一两个列外,那就是同道中人,是能懂他的,只是从来没有遇到过。所以,杪冬很孤独。他一直享受这种孤独,直到这最近几刻,没有任何导火索,厌倦感刹然而来。他发现,他自己所定义的所谓享受是没意义的,偏了偏了,总归是偏了,具体是往哪儿偏了,想不明白,也说不清楚,于是,杪冬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心不安定,没法儿安定。

      从出生直至此刻思想的前一秒钟,他活了二十二年零一百一十七天又一个多时辰。也曾不止一次的会回忆过往并去想象未来,就像每个活着的人一样,做该做的事,走每一步看似飘忽却冥冥注定的路。杪冬不知道其他人是怎样的,毕竟再能看透人心的人也只能是去猜测去看待,怎么能代替别人。所以他不知道他算不算是特别,会不会是与众不同的。如果真的有所谓上天,那透过九重云天,俯视而下的凡人都合该是一样的,没有什么不同,都渺小不堪,深藏孤独。可是杪冬觉得自己离七情六欲很远,喜怒悲欢,爱恨嗔痴都不曾在他身体深处涌现过,有的只是孤独,只是寂寥,这是一种无法于人言说的最无奈最悲哀。

      夜越来越深。

      街灯昏暗,反而没有遮住漫天星斗,一颗一颗,满天都是,一直延伸到模糊的街头。杪冬就想这样走着,一直这样走着,沿着这条路,走到没有尽头的街的那一边,仿佛一步一步是踏往星斗密布的天空。要有多孤独才会到达放弃生命的地步,杪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生命之于他而存在,是日起月落,是云卷云舒,是山雨欲来时所能用手指感触到的满楼的风,是夜半时分打在墙上的帘影晃动,这些事物若说舍也就便能舍,若在手里攥着也可以那样习惯,不去计较。可是这样看了二十多年,然后呢,然后该怎样。一团在冬夜燃烧的火,纵然它发着热发着光,又怎奈周围太寒冷,这个冬夜太漫长,就像这没有尽头的满星夜空,那么广阔,那么绚烂,却无边无际,光亮摸不着也拿不到,火便熄了,连一缕青烟都留不住。

      不是没有亲人,他们只知他很好,怎样的好?很乖,很听话,从不曾走偏路,从小如此,直至长大。可是他们都不懂,不懂他的偶尔慌张,不懂他的无所适从,不懂他的百般看破。不是没有朋友,当他们都在身边嘘寒问暖时,杪冬却常常会觉得恶心,因为他总是知道他们平时候都在想些什么,尽管他非常不想知道。

      风渐渐大了,冷冽冽的。原来终是走到桥头了,桥下黑黢黢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双手开始从指头处颤抖,慢慢蔓延而上,延至于心,原来并不是什么都不再害怕。生而为人,懦弱便是本能。原来到此时此刻,还逃不过二者选一的抉择。杪冬恨透了这种感觉。此刻的窘态完全是来自于本能,杪冬如是对自己说,那么,假如你再狼狈的逃回,到那时才是真正地将自己陷入疯魔的境地。牵绊这字眼早已将自己推向窒息的边缘,我也不愿说‘对不起’三字,毕竟都将作罢。

      接近于零点零几秒的刹那,眼耳口鼻被凉意占满,仰头向上,再也不见无边无际的夜空,杪冬开始觉得对时间与空间的感知都变模糊,他不太分的清此时此刻到底是他已经死去还是他仍在现实之中。周围的一切,寂静无声,或者说周遭的一切在那片刻的时间里,都消失殆尽,转眼就是一片虚无。

      有人说:“红,是最鲜活的颜色”。红,也是血液的颜色。当红色都变得冷却,我找不出,世上还有什么事物可以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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