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项脊轩志》归有光
外公买了五十棵桂花树的幼苗,栽满了整个院子。
全都是一米开外的幼株,不及成人小拇指粗。一行一行,整整齐齐,整个院子都栽满了。
早听说外公栽了桂花树,可是没想到种了这么多,所以一眼望见这满院的小树苗,心里还是很震撼。
我仿佛看到外公微驼的身影,把这些幼小的桂花苗,一棵一棵地种在土里,对它们寄予厚望。
这是飞飞表弟的愿望。他希望爷爷种桂花树。
外公说三十年后,等桂花树长大了,飞飞就可以卖钱了。
三十年,飞飞已过而立之年。老人的想法很傲娇,留给飞飞的孙辈也不赖啊。
噢。
去年回家,偶然瞥见老屋地基那里竟然有树结了黄灿灿的果子。
竟然是那棵橘子树!
颜色浓烈的黄橘子挂满了整棵树,好像要把这些年来没有结的果子一次性全部补偿回来。
我从来,从来没有想过这棵树竟然还能结果。
因为至少有十年的时间,它长在菜园的角落,默默无闻,甚至,外观都没有很大的变化。
实在是,太没有存在感了。
我从开始观察到它更新了一些叶子之外,在长年的失望中逐渐丧失了对它的兴趣,或者我被成长的俗事完全夺走了对这棵植物的耐心,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忘记了有这么一棵树。
好像是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跟姐姐还有姥姥一起栽了这棵树。
十多年了。
现在,作为一棵果树,它以胜利者的姿态重新回到大家的视野,我应该再也不会忘记它了。
从记事起,菜园里就有两棵杏树。以后许多年里,这两棵杏树除了源源不断地为我们提供香甜的杏子外,还带来了许多别的乐趣。春天,我在树下看着它长出更多的叶子,开出一树的白花,夏天,我巴巴地望着它长出青涩的果子,每天都去探望好几遍,一天一天等待果子变大变红......
杏树长在菜园边上,也临着人家的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原本脚下的许多土地都变成了别人田地的一部分。
杏子成熟的时候恰逢栽秧,成熟的杏子扑通扑通掉进稻田,我穿着大人的雨靴,徒手在浑浊的泥巴水里捞杏子,姐姐在岸上喊“你左边有一个!”
这两棵杏树是当年姥姥种的。
姥姥是姥爹的后妻,她一生没有子女,但是她对姥爹前妻留下的子孙辈都非常好。
我们大家族的L姓比较少见,但祖辈都在本地,脉络清晰,妈妈姓Z,她嫁得近,在搬家之前,我去外公外婆家步行不到三十分钟。
只有姥姥姓文,小时候我常常说要改姓文,大人们笑笑觉得这孩子挺有趣。我确实觉得姓氏无谓,人才是重要的,名字还不是为了方便人称呼?冠喜欢的人的姓氏,自己的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姥姥去世十二年了,我们拆了旧房子搬到现在的这个地方,也有七年了,距离外公外婆家更近了,我站在二楼后窗可以看望见他们的房子。
我大学毕业,工作了近两年。
工作磕磕碰碰,生活也始终平淡,现在的日子是阳光下的油菜花,自由散漫,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以前,挫折无助的时候我习惯性地非常想念姥姥,做梦也经常梦到她,还会不自觉地哭泣,眼泪无声滂沱,最后很难过地醒了又睡着。最开始接受不了她离开的事实,也不想承认,我的心告诉我其实她在我心目中的分量是旁人无法企及的,也是最特殊的。
前几天路过老家,看见那棵橘子树,一下子勾起了回忆。
姥姥走的时候很突然,即使我知道她身体大不如从前,精神状态也每况愈下,有心理准备,即使知道迟早一天要失去她,也还是觉得,这一刻来得太快了。
我还有好多话要跟她说呢,突然就来不及了呀。
小的时候踌躇满志说姥姥一定要活到一百岁等我买了小汽车就带她到处玩耍。
前几天奶奶说黑而美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孩童确实脆弱能力有限,可是她们说话的那一刻是确实这么下决心的。
其实不用等到买小汽车,现在就可以啊,多做一些让她开心的事情就好了啊。
人在希望就在呀,就有可以做事情和说话的时间和机会。
不然的话,就只能靠一棵树,思念从前,思念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