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肖邦、不怀念莫扎特、不崇拜巴赫,在“浪漫的主义”、博尔赫斯的玫瑰与毛姆的月亮推崇下的今天,我唯一留有回忆的古典音乐家只有德彪西。尽管古尔丁只把他列为古典音乐家中的二十二位,可只要走在皓月之路上,阿希尔·克劳德·德彪西的身影总能借走我的影子,在月光下跳起俏皮的吉普赛舞蹈。那是影子唯一拥有生命的时间,他挣脱了我双足的禁锢,在玉米田里窜跳着,直到被石子绊倒,德彪西躺在土地上痛笑了好久,才站起身来,趁着月亮借来的光,向我脱帽致敬。道谢——我,一个感恩曾学过六年古典乐的少年,在每一次月光倾泻下将他复原,恩准他的灵魂附着到我那空泛的影子中,再一次享受人间的磕绊。天堂过于完美,一切富足过于幸福,他便不好意思开口向别人借一把多余的扇子,来扇走恰到好处的温热。上帝的谎言在未感受到冷意时打破,他甚至感受不到风,感受不到痛,感受不到眼泪与汗渍的混杂。法兰西人终于明白:伸手向他人借有需之物是人类最高尚的行为,在这一行为中,他能感受到感恩、欢快、幸福,也能在心底里安藏下羞涩、惭愧与不安。就像月光同样是日光,可她却更温柔、澈亮而纯洁。羞涩中和了高昂,影子中的男人学会了脱帽致敬,那一刻,他不再是天才,我不再是庸人。我们只是两个在夜间借着月光散步的朋友、父子。老师与学生。
在初中时,有一个男孩因长相相似而被起了个“德彪西”的外号,可他没有半点音乐才华,甚至对此很排斥。孩子们不懂德彪西背后的含义,只知道他用汉语读出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岛国彪悍。戏谑。优等生们以此为乐。有一天,“德彪西”生气了,他挥着拳头向嘲笑他的男孩打去,两人瞬间扭成一团。本是瘦弱的“德彪西”却占据了上风,他挥着重拳,向比他高一头的男孩砸去。可他最后还是败了。当一记重拳飞空后,他被抱住了腰,高壮男孩大吼着将他向前推去,“德彪西”横飞出去,撞到三四张桌子。在老师赶来之前,他一直躺在桌子前。怒目圆睁,誓不低头。可他败得一塌糊涂,是他动的手,罪过便全由他承担。只是,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叫他“德彪西”了。孩子们都惧怕他的疯劲,连老师都被吓着了。德彪西与他都解放了,只是后遗症是,一个可怜的稚子一辈子将不再会原谅德彪西,他不会遇见自己的亚麻色头发的女孩,也不会留恋大海,醉于梦幻。德彪西才是最后的输家。
岩井俊二与乔怀特都很喜欢德彪西。不同的是,岩井俊二用了一个孩子的青春纪念他,而乔怀特则在幻想时想起他。他们搭配着《月光》为自己的片子增色时,一个用在了开头,一个用在了结尾。都没有月光,只有稻田、装饰、靠着自行车与弹钢琴的小鬼。还有东西半球不同的太阳与白云。但相同的是,德彪西都出现在了片子里。他在自行车与钢琴旁躺着,枕着孩子们的脚,闭着眼睛,借着《月光》入眠。
by 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