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楼吟
姜夔
淳熙丙午冬，武昌安远楼成，与刘去非诸友落之，度曲见志。予去武昌十年，故人有泊舟鹦鹉洲者，闻小姬歌此词，问之，颇能道其事，还吴为余言之；兴怀昔游，且伤今之离索也。
月冷龙沙，尘清虎落①，今年汉酺初赐②。新翻胡部曲③，听毡幕元戎歌吹④。层楼高峙。看槛曲萦红，檐牙飞翠。人姝丽⑤，粉香吹下，夜寒风细。
此地，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玉梯凝望久，叹芳草萋萋千里。天涯情味。仗酒祓清愁⑥，花销英气。西山外，晚来还卷，一帘秋霁。
【注释】
①虎落：遮护城堡或营寨的竹篱。②汉酺（pú）初赐：汉律，三人以上无故不得聚饮，违者罚金四两。朝廷有喜庆事，特许军民聚饮，称赐酺。③胡部曲：一种以琵琶为主的音乐。④毡幕：指用毛毡制作的帐篷。元戎：主将，军事长官。⑤人姝丽：指美丽的人。⑥祓（fú）：古代用斋戒沐浴等方法除灾求福，亦泛指扫除。
【译文】
月光清冷，笼罩着（边塞的）风沙，护城的篱笆清净无尘。今年朝廷解禁，允许臣民相聚饮酒。弹奏起塞北新曲，听元帅军帐中歌吹之声阵阵。层层高楼耸峙，看它红色的栏杆围绕江边，碧色的檐角翘向天空。佳人容貌美丽，脂粉香气被风吹下，夜晚寒冷，轻风细细。
此地真该有词仙，他拥着白云，乘着黄鹤而来，同（登楼的）朋友尽兴游戏。我站在玉梯上久久凝望，叹息芳草萋萋，绵绵不尽。心中升起羁旅天涯的滋味，只好借酒来浇愁，借着赏花来消除豪情。西山之外，黄昏时将帘幕卷起，只见一帘秋雨过后的晴丽。
[插图]
【赏析】
淳熙十三年（1186）冬，武昌黄鹤山上建起了一座名为“安远”的楼，其时姜夔正住在汉阳府汉川县的姐姐家。词人为参加新楼落成典礼，曾与友人刘去非一同前游，并自度此曲记述了这件事。
“月冷龙沙，尘清虎落，今年汉酺初赐”三句围绕“安远”二字而来，客观地显示了筑楼的时代背景。龙沙，指江北的南宋边寨。虎落，为护城笆篱。宋朝南渡时，武昌是抵抗金人的战略要地，和议达成，形势安定下来，出现了和平局面，这便是“安远”的意思。汉制禁止民众聚饮，有庆典时例外，称为赐酺。
“新翻胡部曲，听毡幕元戎歌吹”，这两句写宴席上的歌吹，一片欢乐景象。
接下来“层楼高峙。看槛曲萦红，檐牙飞翠”三句由整体到局部对安远楼的外观进行刻画。“层楼高峙”是写楼的整体形势；“看槛曲萦红，檐牙飞翠”是对它进行细部刻画，极写其造型之精美壮丽。
“人姝丽，粉香吹下，夜寒风细”，这三句又回到宴会上来，写宴席中的歌女。那位佳人如此动人，寒风细细，吹起她身上阵阵粉香。
“此地，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此地”便是黄鹤山，其西北矶头为著名的黄鹤楼所在，传说仙人子安曾乘鹤路过。词人说在这楼成盛典之上，该有文采风流的“词仙”乘白云黄鹤来题词庆贺，同登楼的朋友尽情游乐。
接着词情急转直下：“玉梯凝望久，叹芳草萋萋千里”，千里芳草触动起词人无限愁情。词人的感情是非常复杂的，安远楼的落成盛况并没真正带给他一种盛世之欢。芳草在古诗词中喻离恨，词人见芳草而生愁，大抵是萋萋芳草牵动起了自己久客他乡之恨，这一点在接下来“天涯情味”一句得到了证实。
“仗酒祓清愁，花销英气”，词人只有通过酒与胜景来排遣离恨，来消磨时光，可见他的生活是极不如意的。
“西山外，晚来还卷，一帘秋霁”，最后三句从王勃《滕王阁诗》“朱帘暮卷西山雨”化出，以景结情，流露出一种凄清冷寂之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