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情缘半生梦

  叹别离,半世情缘都是梦,说什么有情人终成眷属,到头来酸甜苦辣一场空。订来生,道不尽山高水长情意浓,此身愿作双飞蝶,三生石前再相逢。

1

“烧开了,该换小火啦。”豆花婆自言自语。她在炉囗前细心地拨动着柴禾,将几根大柴禾抽出来插进炉灰,炉火马上小了,只剩一根细细的柴禾留在炉膛里,在炉膛底一片通红的炭火中,这根架空的柴禾上升起一小束蓝色的火苗,欢快地舔舕着被烧成暗红色的铁锅底部。

这是一间烟熏火燎得看不出颜色的小屋,一盏昏黄的白炽灯在风的吹动中轻轻地摇曳,她掀开锅盖,升腾而起的蒸汽从锅口涌出,水汽氲氤升腾缭绕,充盈着小小的屋子,视线一片模糊。

豆花婆苍老得已经看不出年龄,满脸沟壑纵横,佝偻的身姿低矮弯曲。她用两只青筋暴突的手抓住大勺不停地在锅中轻轻搅动,把面上的泡沫撇掉,一锅如乳汁般的豆浆在她的搅拌下,呈现一圈圈圆圆的波纹,使得粘稠的豆浆仿佛有了生命。

她每天早晨都要做一锅豆花。前一天中午就要浸泡好黄豆,是精选的本地黄豆,山里的老林伯种的,每半个月会挑一担过来。她从来不用现在市面上卖的进口黄豆,她觉得用那种豆子做出来的豆花口味不纯。

浸泡黄豆用的是院子古井里的水,这口井有几百年历史,是她们家族传承了十几代的水源。井沿的石头磨得油黑发亮,吊桶打水的地方被井绳磨出了一道道凹痕。现在早有自来水了,但是她做豆花依然用的是井水,这井水纯净清冽,带有几分的甘甜,自来水是不能相比的。

每天凌晨大约四点左右起床,把浸泡得圆润膨胀的黄豆一勺勺舀入小石磨,慢慢地磨出豆浆,别家的豆腐坊早就换了电磨,只有这里始终用石磨。她坚持用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旧法做豆花,尽管效率低下,但她不为所动。包括使用柴火灶,所用的柴禾都要栗木材,是老林伯在山里砍好劈开晾干,一担担挑给她的。柴火灶煮出来的东西才有真正的古早味,最符合人们的味蕾。

一大锅豆浆烧好后撤掉炉火,停下来喝一杯茶,是刚泡好的酽茶。一杯热茶下肚,面色酡红,脸上的皱纹仿佛平复了许多,她嫣然一笑,露出了与她年龄不相称的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这时要点盐卤了。点盐卤是关键,豆花滑嫩不滑嫩全靠这一招,点过头就老了,点少了口感又不好,吃起来不Q弹。她捧着一个坛子,里面是预先准备好的盐卤水,用勺子舀起来一勺一勺加进铁锅豆浆里,边加边快速搅拌,直到豆浆开始出现絮状物才停止搅拌,盖上盖子焖着。

生起另一个小炉膛的火,用一个铁锅调制卤汁。卤汁是豆花的灵魂,她烧热了锅,放入香油,放进她准备的各种材料爆炒,加入各种调味,再加入昨天用文火熬了一天,已经浓如琼浆般的鸡汤,烧开后卤汁就做好了。卤汁的配料和做法是祖传的,秘不示人。整个房间已经充盈着诱人的香气,调制好后用一个干净的大陶罐装好了卤汁。

豆花盛在两个木桶里,木桶和装卤汁的陶罐都装在厚厚的稻草细心编织的草包里,放在一个小推车上,她用劲地拉开吱吱嘎嘎发出响声的大木门,这个厚重的木门很有些年头了。

天色已经放亮,街上有不少行色匆匆的行人了。门口有几个老人在等待,见她推车出来后,纷纷打着招呼。她在门外放着些小桌子小凳子,大家帮她摆开,她连连道谢。门囗几个老人都是老主顾,分别是老张、老王、老谢和老钱,都是等着喝一碗豆花后去公园健身的。

她从车里搬起一摞海碗,一人盛了一碗,浇上卤汁,放上汤匙。老主顾不用招呼,自己从车上把她的酱油壶、醋壶、辣油壶放到小桌子上,端上一碗,淋些调料吃上了。老张喝了一口对她说:“豆花婆,今天的卤汁特别鲜美,你又加了什么调料呀?”

豆花婆笑笑:“调料配方几十年没有变过,怎么会另加调料呢?”老钱边喝边擦汗:“豆花婆,你不要听他的,他故意逗你呢,我们吃了几十年,就为了吃你这个古早味。”

老王和老谢也齐声附和:“就是呀就是呀,我们就喜欢吃古早味,现在的调料都加了很多化学品,吃了生这个病那个病的,害死人呢……”旁边买豆花的人中也有人应和着。

这时已经有七八个人在排队了,有些在这里吃的,更有些拿了保温壶或者钢精锅来装的。旁边的油条摊新炸的油条也出来了,有些人买一两条油条配着豆浆吃。街头上的人流量大了起来,卖早点的,卖菜的摊子一字摆开,三三两两的小学生已经背着书包往学校方向走了。

豆花婆说得没有错,她们家的调料做法几十年都没有变过。掐着手指算算,从她记事开始,应该快七十年了吧?

她们这个小镇处在城市远郊,山区的边缘,一条大河从这里流过,以前也是商旅云集之地,比较繁华。她家祖传开豆腐坊,也卖豆花。那时候这个院子还比较新,家里有爷爷奶奶、父母亲和叔叔婶婶。家里在街上有店铺,还请了两个帮工,生意比较红火。

她小时候长得特别好看,人见人爱,爷爷抱着她往街上一走,多少人在称赞:“哎呀,这个小女孩太漂亮了,又白又嫩,这么漂亮的大眼睛,太迷人了,今后一定大福大贵的哦。”爷爷每次都笑得合不拢嘴。

长到16岁,出脱得像出水芙蓉一下美丽,书也念得很好,可初中毕业后,上不了高中了。她各方面都很优秀,上不了高中主要是成份不好,家里的成分是小业主,家庭成分过不了高中的政审。

读不了书也没有多大的关系,她就回家做豆腐豆花。那时候豆腐坊已经不是她家的了,公私合营后,街上那些肉铺、饼店、布店、百货店和小作坊全部合并到供销合作社。她爸爸跟供销社主任说了一句,主任很爽快地答应了,她回到豆腐坊,没想到一做就是一辈子。

2

下午太阳快下山时,老林伯挑了一担沉重的柴禾来到门前。他用劲推开木门,跨进门槛,扁担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刚放下担子,豆花婆迎了上前,递上一条热毛巾。

老林伯接过毛巾擦了一把汗,推开豆花婆递过来的茶杯,咧开有点漏风的嘴笑了笑说:“我先把柴禾堆好再喝茶。”他手脚麻利的把劈柴码放在柴堆上,码得整整齐齐。

他对豆花婆说:“这段时间柴火用得比较慢呀……”她笑了笑:“年纪大啦,有些做不动了,现在豆子磨得少。”

老林伯坐下了,端起她送过来的茶杯:“做不动就不要做了,跟我到山里养老吧,空气还更好,都是自己种的菜,没有污染,也不打农药。”

豆花婆摇了摇头:“好多人想吃我的豆花呢,停不下来,做一天是一天啦……”她站起身来,走到灶台,开始炒菜。

老林伯看她的背影,眼睛渐渐模糊起来,仿佛看到的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妙龄女子,感觉时空就是一条河流,似乎在倒流: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

那时豆花婆还叫慕容艳艳,他的名字叫做林志雄,从小学开始,他们就是青梅竹马的同学。他父亲是大山里的护林员兼樵夫,常年砍柴挑到街上卖,艳艳家的柴火都是志雄的父亲送的。

志雄的外婆家就在街上,他出生时难产,母亲离他而去,外婆帮忙把他带大。上学后与艳艳同班,而且同桌。小小年纪的志雄是个超级暖男,每天上学时,他会在慕容家的门口等候。

听到吱嘎一声,沉重的木门拉开,笑靥如花的艳艳背着书包出来了。她跟送她出来的婆婆挥了挥手,与志雄手拉着手,蹦蹦跳跳地上学去了,一路上欢声笑语不断,引得路人侧目,这对粉妆玉琢的金童玉女走在路上,是小镇上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那是一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艳艳的爸妈总能让她穿上一身比较合身的服装。志雄的外婆也能让外孙穿得体面,那是两个孩子的幸福时光。他们一起读书,一起玩耍。豆腐铺后面有个洁静的厅堂,他们一起做作业。做完作业后,艳艳的婆婆会把志雄留下来,喝一碗热粥,然后再回去。

他父亲过一段时间会从山里出来送柴禾,常常会带一两只套到的鹧鸪、山鸡,或者一腿山麂肉。有时会带些山里的红菇、香菇,是那种特别香的野生香菇,提进房子时会带来一室的香味。有时是山里的各种野果子,甚至一篮子个大饱满的板栗,每颗的颜色都棕红油亮,看起来就感觉到香甜。

他的父亲与艳艳的父亲关系很好,虽然一个是樵夫,一个是做豆腐的,但是两人有不少共同语言。樵夫从山里出来后,艳艳的父亲就会邀他一起小酌两杯,有时也会到志雄外婆家里小酌,志雄的妈妈虽然不在了,外公外婆对这个女婿一直很好。

放假的时候,志雄会带着艳艳一起到山里去。爸爸在深山中有一个小木屋,虽然木屋很简陋,但是非常干净温馨,志雄跟爸爸睡一间,艳艳在隔间有一张小床。整个房间散发出杉木的清香,浆洗晒干的被子发出淡淡的皂角味和阳光味,让闻惯了豆腐坊那种烟熏火燎气息的艳艳感觉非常清新,仿佛五脏六腑都通透了一样,睡得特别香甜。

更让艳艳惊讶的是小屋角落里有一张书桌,桌子书架上竟然有许多书。刚开始爱上阅读的她一本一本拿下来翻看,爱不释手。志雄得意地说:“我读过不少,你想要读可以带下山去,看完了还我就好……”

他们的童年、少年时光,就这样在小镇和大山的来回走动中度过,渐渐长大。志雄中学毕业后也没有再读书,跟父亲一起在山里生活,也干起了护林员。

不念书了之后,两人的感情渐渐升华。虽然生活清贫,却很甜蜜,外界的纷纷扰扰对这里的影响不大,两个年轻人的爱情之花慢慢地盛开了。

他们俩最喜欢这片森林。大山深处的景色非常美,小溪在木屋前流过,水流不大,潺潺流水清澈洁净。在下游一座大山前拐了个弯,形成一个深水潭,潭水清澄碧绿,深不可测,四周都是原始森林,树木遮天蔽日,毒虫蛇类随处出没,人迹罕见。

这天上午,志雄带着艳艳来到这里,在潭边钓鱼。鱼不多,但是两个青年男女在一起的感觉令人心动。

深山老林里,只有鸟叫声,还有山谷传来的风声,搅动着山林中的寂静。两人卷起裤腿,四只脚浸在水里。

志雄笑着说:“我们的脚在水里,鱼儿都不上钩了……”艳艳轻声说:“我们不要让鱼儿上钩,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好……”

阳光下,潭水如同镜子,照出他们俩的倩影,男孩健壮英俊,女孩美丽动人。两双脚泡在水里,艳艳一双小腿匀称健美,脚儿洁白细腻,非常好看,她将脚勾住志雄健壮的双腿,志雄的心都陶醉了。他搂住艳艳的纤腰,两张脸贴在一起,仿佛空气都凝固了,幸福的感觉充盈着两个年轻人的心房。

志雄笑着看着她,有点羞涩地说:“艳艳,我爸爸说,星期天要托人上你家去,向你提亲呢。”

艳艳的脸红了,她娇嗔地推了他一下,故意扭过头说:“羞死了,不理你了……”

志雄突然搂着她的脖子,双唇贴上她的红唇,艳艳也主动地迎着他,深情热吻,甜蜜的时间仿佛停滞了……两个年轻人紧紧抱在一起,两颗年轻的心脏扑通扑通地激烈跳动着。

3

星期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艳艳一夜睡不着。想到今天志雄的爸爸要托人来提亲,心里就非常幸福。听到鸡叫二遍,赶紧起床,穿上自己最喜欢的一件红色花衣服,梳洗一下就拉开门。

院子里正忙忙碌碌地做豆腐,父亲和几个工友已经忙了一两个时辰了,这里原来是她家的豆腐坊,公私合营后变成集体,爸爸也从店主变成了工人,依然是做豆腐,只有原来赚的是自己的,现在是集体的,自己只领工资。工友们就没有这么认真,但是爸爸依然是一丝不苟地干活。

见到她起来,工友们跟她打招呼:“艳艳,这么早呀?”尽管雾气腾腾,依然看得出她笑靥如花:“是啊,睡不着呢。”

她扛起一把竹扫把在门口扫地,当时的街道都铺着青石板,不像现在铺成水泥路。路上有一些落叶,她慢慢扫着,不断有熟人经过,相互打着招呼,爸爸和一个工友用独轮车推着一车做好的豆腐送到门市部去卖早市。

扫了一会儿后,街上行人多了起来,街道远方传来一片嘈杂声,有一大堆人簇拥着往这个方向过来。艳艳靠在边上让人群过去。

这是一些扛着枪的民兵,还有许多孩子跟着围观,叽叽喳喳地走过,后面拥着两个五花大绑的男人。

艳艳突然眼前一惊,被绑着的两个男人,竟然是志雄和他的父亲,她急忙推开围观人群,扑上前大喊:“志雄……”喊声凄厉而颤抖,马上被人拦住了。志雄停住脚步想说什么,可是被踹了几脚,推推搡搡的消失了。

艳艳哭喊着追上前,摔倒在地上,被赶到的爸爸抱起,推开围观的人群把她拉回家里。

回到家关上木门,艳艳瘫软在门边,泪如雨下,泣不成声。爸爸和妈妈一直劝她,过了很长时间才把她劝回房里。

她一天不思茶饭,滴水未进。晚饭后爸爸从外面回来,拉着妈妈一起敲开她的房门,望着她悲怆的泪眼,爸爸轻轻地告诉她,他已经到公社问过,志雄的父亲原是国民党军官,参加过远征军出战缅甸,抗战结束后离开军队,到上海为伪政权做事。

解放后他隐姓埋名,随着妻子回到这大山深处,当了樵夫,始终隐瞒着那段历史。这次清理阶级队伍,被人告发,民兵到山里抓人,他们被抓捕时拒捕。特别是志雄,打伤了四五个民兵,现在他们父子俩已经押到县里去了。

爸爸拉着艳艳的手,疼爱地看着泪眼婆娑的女儿,轻轻地说:“艳艳,我知道你爱他,平心而论,志雄也是个好孩子。可是,他犯了这样的泼天大罪,我问过了,这种事情不枪毙也要判很多年的刑,不能出来的。我们算了,另外找一个好男孩吧……”

艳艳把脑袋摇得像货郎鼓一样,眼眸里满是泪水,坚决不答应。爸爸和妈妈只好摇摇头,叹着气出来了。

从那之后,艳艳变得沉默寡言,不与人交往,喜欢自己一人独处。

半年多后收到志雄的一封信:“艳艳,我做了错事,实在对不起你。我的事已经判决,被判了重罪,此生不可能在一起了。感谢你对我的爱,现在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你找一个比我更好的男孩,过上幸福的生活,祝福你了!”

捧着这封沾满泪痕的信,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打湿了衣襟,哀怨的瞳仁如同深深的泉眼,映射出她的悲伤和无助。

后来她四处打听,想到监狱里见他一面,可是问遍所有人,都打听不到他的下落。茫茫人海里,他就像一颗陨落的流星,消失得无影无踪。

艳艳心中道不尽的酸楚,整天病怏怏的,一个人很快就憔悴下去。尽管如此,她仍是镇上最靓的美女,前来提亲的人络绎不绝。有好几门亲事父母看了很中意,可她就是不点头,父母也无奈。

不愿嫁人,她的心思就放在豆腐作坊上了。作坊虽是集体的,但她的爸爸始终是老大,坚守着祖传的行当,虽然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却没有干得长的,这门手艺不复杂,但是发不了财。

艳艳却非常认真,从选豆子,到磨豆浆,点盐卤起锅,她都总结出一套最佳的制作技巧,渐渐的提亲的人少了,吃豆腐的多了。她做的豆腐、豆花五里八乡有名,她的名字被人们渐忘,“豆腐西施”却成了她的名字。

日子过得很快,迎来了改革开放。豆腐坊从集体企业又变回她家的作坊,母亲已经去世,父亲年事渐高,这一天,父亲一下病倒了。

她赶紧请医生、煎药,每天忙忙碌碌地伺候父亲,父亲是她的主心骨,没有了父亲,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这天晚上,父亲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时。他躺在病榻上,拉着女儿的手,艰难地说:“艳艳呀,爸爸要走了,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呀……你豆腐做得比我好,可是这家店也不能没有男人,你也三十多岁了,四福一直喜欢你,你就不能答应他吗?……”

站在后面的四福赶紧上前,跪在她父亲床前。他是外乡人,店里请来帮忙,也干了几年,比艳艳小几岁,一直在追求她。这个人看起来老实,模样也算周正,但她没有感觉,所以一直不松口。

四福拉住父亲的手,急切地说:“大伯,你把艳艳嫁给我,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父亲的瞳仁如同枯井般,茫然地看着女儿……她泪如雨下,泪眼模糊地点着头:“爸爸……我答应你……爸爸、爸爸……”

父亲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他们俩的手拉到一起,瞳仁里的亮光渐渐地熄灭了。她扑在父亲身上嚎陶大哭,四福也跪在床前陪着流泪。

4

安葬好父亲后,他们俩一起去打了结婚证,就成了一家人。平淡的生活平静如水,豆腐店的生意不错,但是也发不了财。后来他们有了个男孩,艳艳给他起了个名字叫“盼盼”。

婚后不久,四福好吃懒做的毛病就慢慢显露出来。在艳艳的爸爸面前,他装作一副老实肯干的样子,老人走了之后,吃喝玩乐的本性掩盖不住了,还时不时地对老婆拳打脚踢。

艳艳虽是要强,内心深处却很柔弱。父亲在有依靠,父亲走了,不得不忍受丈夫,让四福吃定了她的软弱,身上时常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她真的很后悔,很想离婚,可是有盼盼的羁绊,想想也就算了,苦水只能往心里吞。

日子就一天天过去,豆腐坊的活计主要靠自己干,孩子也要自己带,四福一天到晚在外喝茶喝酒打牌,回到家里就是伸手要钱。

艳艳白天都在店里忙,家里请了远房亲戚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帮助带盼盼。这天晚上回到家里,突然发现断奶不久的孩子的脸色发红,呼吸急促。摸了一下额头,感觉很烫,赶紧和女孩子一起抱着孩子往卫生院跑。

孩子在路上开始哭闹,进了卫生院,值班医生是个中年人,用听诊器听了一下,有点紧张,就问她们,带孩子去了哪里?艳艳转头看着那个女孩,在两人眼光注视下,那个女孩突然哭了:“我带他去赴墟了……”

医生愤怒了:“真是没头脑!这么小的孩子带去赴墟……”他转头对着艳艳:“病情很严重,要赶紧送县医院,这一段流行性脑膜炎爆发,我感觉是被感染了,我们医院治不了。”

叫人找四福也找不到,只好找车把盼盼送到县医院,果然是脑膜炎,一住院就是半个多月,总算把命救回来了。

这一段时间四福连人影都不见,回来后对孩子也不闻不问,却又伸手向她要钱。她不给,男人在房里翻箱倒柜找,从衣柜里翻出她藏的一点钱就要走。

艳艳终于爆发了,扑上去抢,被他一下子推倒在地上。她哭喊着爬起来,又扑过去,大声哭喊着:“王四福,我不跟你过了,我们离婚……”……

他转身卡住她的脖子,卡得她眼睛翻白,气都喘不过来。他狞笑着说:“离婚?门都不要想,你是我老婆,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你要再敢动这个心思,把你和孩子一起宰了!”说完把她往地上一推,扬长而去。

她瘫软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结婚几年来,她知道这个男人的凶狠,内心感到深深的恐惧与无助。过了很久,盼盼的哭声把她拉回到现实中来,赶紧起身抱着这个孩子,心里非常凄苦,但是想到这个孩子,总算还有希望。

常言道,屋漏偏逢连夜雨,不幸的事接踵而至。孩子出院后,总感觉眼神很茫然,以为是病后精神不太好,可是过了一两个月依然是这样,仿佛失去了原先的活泼与灵气,经常会嘴角流涎,舌头伸在外面,目光呆滞。

卫生院诊断不了,带到县医院看,医生诊断后告诉她:“你的孩子之前的脑膜炎累及脑实质,导致脑损伤,现在看起来比较严重,这个孩子可能会痴呆……”

医生的话如同晴天霹雳,让她一下子懵了,眼泪如泉水般涌了出来,她含泪急切地问医生:“这个病能不能治好?孩子这么小,求求你了医生,帮我们想想办法……”

医生缓缓地说:“我帮你开点药带回去吃,这种病只要加强药物治疗和康复训练,还是能够改善症状的,何况孩子这么小,生长期间具备修复功能,好好治一治,也许会好的……”

艳艳带着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去的,她的心里充满着凄苦,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诉说,只有带着孩子,艰难前行,默默地承受着命运压在自己身上的担子。

5

一个飘着细雨的日子。早上买豆腐的人流散去了,艳艳端着一杯茶坐在柜台后啜一口,看着镇街上稀稀落落的人们从门前走过。现在是半上午时间,除了一些老人,多是些挑着担子、推着小车的人路过。

四福还在家里睡觉,她一想起这个男人心中就涌出一股厌恶,每天都要下半夜回家,要么一身酒气倒头就睡,要么赌输了钱一股怒火往自己或者孩子身上发泄,想起来心里就痛。

这时一个穿着旧中山装,戴着斗笠的男人走了进来,身上沾满了泥浆。她以为是要买豆腐或豆花的,站了起来,换上笑容迎着他。

那人把斗笠一摘,她的眼睛突然模糊,泪水登时涌了出来,说话的声音带着哽咽:“志雄……这么多年你去了哪里?怎么现在才来……”

志雄也是含着泪水,哽咽着说不出来。艳艳赶紧喊她一个工友出来:“顾姐,你照顾一下店里,我来了一个同学。”

两个人来到后面的磨房,抱头痛哭……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

两人把离别后的情况说了一下。原来志雄当年为了保护父亲,跟前来抓捕的人员搏斗,打伤了四五个人,当时就判了重刑,送到外省的劳改农场服刑。那些年代结束后,复查遗留案件,认定这个案子在那个年代,定为反革命案件属定性不准,但是确实伤害多人,就减了一些刑期,不久前刚刑满释放出来。

“前天获释之后,坐了一天两夜的火车。这么多年来,心里一直牵挂着你。下了火车,第一件事就是赶来看你……我听说你成家了,也有了孩子,我真心地祝福你幸福……”他深情地看着艳艳,虽然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他的眼睛依然清澈,充满了关爱和真挚的情感。

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直啜泣着,泪水不停地流淌。

志雄到镇里派出所报到之后,就回到父亲的那栋小屋。外婆早就去世,街上的外婆家已是别人的了,他能够容身的只有这座森林小屋。父亲被抓后没多久就去世,这座小屋一直没有人住,现在已经是半坍塌的状态。

他到镇里买了一些工具,将小屋修缮起来。林子里原来有一些地,荒芜了多年,重新开垦出来,种上黄豆、地瓜。

每逢墟日他都会到镇上去,挑一担木柴去卖,有时是一些山货,卖完后拐到豆腐作坊,只为看一眼艳艳。

她招呼他喝茶。知道他的心意并未改变,所以时常劝他再找一个人,两个人一起过日子,总是会温暖一些。志雄会微微一笑,轻轻地摇摇头,喝完了茶之后,收拾担子又回到大山深处去。

艳艳也会向他诉说一些自己的不幸,有时能看到她脸上、手上的伤痕。还有孩子已渐渐长大,智力依然低下,没有办法上学,谈到这些,两人只能默默地叹气,却没有办法改变命运。

命运变化的一天突然就来了。又是一个墟日,志雄挑了一担黄豆送到豆腐作坊,将黄豆交给卖豆腐的顾姐后,没见到艳艳,就问她:“艳艳呢?”

顾姐四顾无人,悄悄地对他说:“又被他老公打了,打得很重,正在卫生院呢……”志雄听了后心头一紧,扛起肩担就往卫生院跑。

刚走到卫生院们口,被王四福和三四个男人拦住。王四福恶狠狠的指着他说:“就是这个奸夫,还敢跑来看淫妇,给我狠狠地揍!”

他们几个人围上来,两个人抓住他的胳膊,一个人抢走他的肩担,另一个人上前狠狠地扇了他几个耳光,打得眼冒金星。这时,四福走上前照他膝盖狠狠踹了一脚,他应声跪在地上。

四福恶狠狠地嚷着:“今天就打死你这个反革命!”他抢过同伙手中的扁担,照准他脑门就狠狠地砸下来。

志雄的脑袋稍一闪动,扁担重重地打到肩膀上,一阵剧痛难以忍受,感觉肩胛骨断了似的,整个人完全懵了。这时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猛然蹿起来,挣脱两边按住他的男人,扑上去夺回扁担,往四周一扫,几个人就闪开了。

王四福见势不妙,转身想逃,早被他狠狠一肩担扫到脑袋,顿时整个人瘫在地上。林志雄立即被边上几个人按在地上。

艳艳知道这个消息时,王四福已死,林志雄被公安机关逮捕关押。

过了一年多,判决下来了,他因伤害致人死亡罪,又系累犯,被判刑十五年。

又是一个飘雨的日子,艳艳在顾姐的陪伴下,坐了一整天的大客车,又换三轮摩的,在一家简陋的小客栈熬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随着探监的人群进了监狱。

隔着厚厚的玻璃窗,两个人的泪珠子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不停的滚落。过了很久,志雄才面带愧疚地说:“艳艳,实在对不起,给你造成这么大的伤害……”

艳艳泪眼涟涟:“志雄,那个人就是个该死的畜牲,我和盼盼都感谢你……志雄,你要安心服刑,我会等着你……”

他泪眼婆娑,说不出一句话来。

6

十几年的时间何其漫长。经过两次减刑,林志雄终于提前走出了监狱。

艳艳在狱门外等着他。两人百感交集,抱头而泣,一对青梅竹马的情侣,却疏离了大半个人生。这十几年,每年她都会赶到监狱探视他,漫长的等待,从青丝到白头,令人无限感慨。

艳艳对他说:“志雄,我们等了这么多年,现在都五十多岁的人了,不要再等待了吧……”志雄深情地看着她,点点头:“艳艳,既然你肯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要用余生好好报答你。”

两人一同坐大客车返回家乡,艳艳已经在家里整理好一个房间。推开家门后,盼盼却蜷伏在角落里,手里抱着一个枕头,目光呆滞地看着他们。

艳艳上前叫他:“盼盼,这个是你志雄叔叔……”盼盼眼神中流露着恐惧:“我不要志雄叔叔,出去、出去!”他已经是二十多岁的大男人了,胡子拉碴的,眼神却还是孩子的。

艳艳附在志雄耳边说:“他不懂事,你不要计较,我慢慢跟他说,让他接受你。”志雄宽厚地笑着说:“没关系,慢慢来……”

艳艳陪着志雄去派出所报到之后,志雄对她说:“我那个小屋十几年没人住,我先回去看看,不能一回来就住你这里,你先回店里去忙你的事,也离开几天了……”

艳艳点点头,把一串钥匙递给他。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帮他维护着山里的那栋小屋子。

盼盼对志雄的恐惧和仇视却缓解不了。艳艳一直想让他接受志雄,可是他一直执拗地抗拒。每次跟他讲这个事,他就变得非常焦躁,嘴里嚷着:“不要!不要!”还会对母亲推推搡搡。他虽然智力低下,个子却比母亲高一个头,蛮力不小,艳艳也无可奈何。

志雄知道盼盼的情况,他也劝艳艳:“我们的事慢慢地来,盼盼是你最亲爱的人,要得到他的理解,我们不急,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急什么呢。”

志雄在山里开了不少地,种了很多优质黄豆,是本地的优良品种,这种品种产量不高,一般的农民都不种了,但是做出来的豆腐质量特别好,艳艳所需的黄豆都是他送的。还砍了山里盛产的栗树的枝丫,晾干后就是上好的柴火,他也不卖,都送给艳艳的豆腐坊。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有一天下午送完木柴,艳艳留他在家里吃晚饭,他就留了下来。这段时间一直想跟盼盼拉近关系,他送一袋炒板栗给盼盼,却被盼盼扔到门外去。晚上吃饭时盼盼还是非常不高兴,扒了一碗饭就缩回自己的床上去了,妈妈叫了半天也不理。

艳艳摇摇头,留着志雄继续吃饭,两人喝了几杯酒。

饭后志雄麻利地把碗筷收拾干净了,两人坐着喝茶。艳艳看着他,有些歉意:“志雄,盼盼这个孩子总也不懂事。”志雄还是宽厚地劝慰她。

两人边喝茶边聊天,不觉天色已晚,志雄说:“哎呀,我该回去了。”艳艳脸色有些绯红,看着他轻轻地说:“志雄,这么晚了,今天就不要回去了吧。”

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脸色显得红润娇艳,志雄情不自禁地揽过她的脖子,深深地吻着她的红唇。两人深情地拥吻了许久,后来一同进了房间。

熄灯后,两人缱绻缠绵了一会儿,相拥着进入了梦乡。突然房间的灯光亮了,两人还未清醒过来,只听“嘭”地一声,艳艳急忙翻身跳起,却见盼盼站在床前,手里握着一根顶门栓,气势汹汹地盯着志雄,指着他大声喊道:“欺负我妈妈,打死你!”

艳艳转头看去,却见志雄头上有血,已经昏迷不醒,大声喝道:“盼盼,你干什么?”盼盼把顶门栓一扔,抱着头跑了出去。

她流泪地推着志雄:“志雄志雄,你怎么啦?”他被推了半天才睁开眼睛,勉强说出话来:“怎么啦,我头好痛呀!”艳艳赶紧找车把他送到卫生院去,找急诊医生看,说是被钝物击打造成的,伤口包扎之后,要留下来观察一个晚上。

第二天一早赶到卫生院,医生告诉她,有轻微脑震荡的迹象,已经开了药,回家静养一段时间。

她陪着他回到那个小屋,帮他整理房间,熬粥洗衣服。忙乎了半天,志雄靠着枕头闭目养神。她端了一碗粥到他床前想喂他,他勉强挤出笑容摆摆手,示意她放在边上,轻轻地说:“艳艳,我等下会自己吃。你不要怪盼盼,他虽是你的孩子,我也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他不懂事,我们不能伤他的心。你是他唯一的依靠,我不能去夺他的爱,我们都已经老了,能够常常见面就很满足了。你先回去吧,安慰一下孩子,我们这样子就很好了……”

7

时光荏苒,岁月流逝得很快,又是许多年过去。艳艳做不动这么多豆腐了,后来只做豆花,变成了众人嘴里的豆花婆。志雄也变成了老林伯,盼盼在她七十多岁的某一天,离开家门遍寻不着,几天后在小溪下游的某河湾边浮出水面,被人发现了。

他们两个依然过着这样平淡如水的生活,每个墟日,随着“吱嘎吱嘎”的扁担声,老林伯就会挑着一担栗木柴前来,或者是挑来黄豆,顺便带来一些山货或者野味。

两个面对面坐着泡半天茶,聊聊天,老林伯再喝上一大碗香喷喷、热腾腾的豆花,配上一根刚出锅的油条,然后拍着肚子,心满意足地提着扁担离开,回到山里的小屋去。

她有时会到山里,在他那间陈旧但充满温馨的小屋里坐个半天,呼吸山里的新鲜空气,喝喝老林伯自制的绿茶,有时一起到那个充满美好记忆的水潭边上,听着森林里清脆悦耳的鸟鸣声,看看漫山遍野的野花。

虽然过了大半个世纪,水潭依然清澈碧绿,野花也同样姹紫嫣红,一切景物都还是那样美好,一切植物仍是那样生机勃发。时光仿佛停滞,只有看到水潭倒影中的人儿从青丝到白发,才能感受到岁月的无情。

这一段时间,豆花婆有点做不动了。店里新来了个女孩叫小芹,这个孩子勤劳肯干,豆花婆认真地把自己的经验一条一条的传授给她。小芹很认真,只有几个月的时间,做出来的豆花已经让顾客们赞不绝口了。

这天早晨起来,小芹已经在豆腐房忙碌了。豆花婆一个晚上全身酸痛,痛得睡不着觉,感觉要变天。起来后看到小芹正在点盐卤,看了一会儿,满意地点点头,转身泡茶去了。

今天是墟日,一直到中午也没见到老林伯。她嘴里喃喃地念叨着:“这个老家伙,今天怎么没来?”过了一会儿,对小芹说:“我到山里看看老林伯,你照顾一下店里。”

沿着镇街向山里走去,一路上不断有人跟她打招呼:“豆花婆,出门去呀?”“是啊,到山里走走……”她走得不快,有些步履蹒跚。这条路,从记事起开始走,以前路两边很荒凉,现在盖起了不少房子,有些是很漂亮的小洋楼,也有不少工厂。

走了半个多小时,顺着一条山路进入了林木茂密的森林,林子里一片片高耸入云的树木,遮天蔽日,从树叶中透出一丝丝阳光,驱走林子中的阴暗。略带湿气的空气沁人心脾,充满着生命的气息和自然的芬芳。心里涌起一阵涟漪,心中想道,假如人生能够重来,多么好呀!想着想着,拍了一下自己的脸蛋儿:“老都老了,还会有这样的幻想……”不禁觉得好笑。

不一会儿就到了老林伯的小屋。推门进去,老林伯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她三步并做两步地上前问道:“志雄,你怎么啦,为什么没有出来?”

他睁开眼睛挤出笑容,用虚弱的声音说:“艳艳,就知道你会来……早晨去林子里想采一点蘑菇给你带去,在山崖那边滑了一跤,就走不动了,勉强爬回屋里。”说着咳了几下,咳声很沉重。

她急了,想起身去叫医生,被老林伯拉住了:“艳艳,别去叫别人,这时候,我就想你在身边陪陪我。”

她扑下身子,把脸贴在他的脸上。老林伯轻轻的说:“艳艳,小时候我说过,这辈子要好好照顾你,我骗了你……”

她的眼泪涌了出来:“志雄,你没有骗我,是命运作弄了我们……”

这时,一缕阳光从窗棂射了进来,形成一条五彩缤纷的射线。老林伯眯起眼睛看着窗户对她说:“那是什么在飞?”

她转过视线,却是一只五彩缤纷的蝴蝶,在那缕阳光中熠熠发光,她在他耳边说:“好漂亮的一只蝴蝶。”

那只蝴蝶飞到窗玻璃前上下扑腾,这时,窗外也飞来一只同样漂亮的蝴蝶。他轻轻地说:“又是一只,也许它们是一对?”

她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一股带着阳光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屋里那只飞了出去,两只蝴蝶在窗外翩翩起舞,相互追逐,渐渐地消失在耀眼的阳光里……

她坐到他身边,喃喃地说:“我们如果能像这对蝴蝶,多么幸福呀……”

他盯着窗外,用微弱的声音轻轻地说:“我们来生就变成一对蝴蝶,翩翩双飞,飞过森林,飞过海洋……”

她的目光随着他的目光看着窗外,感到他的手在紧紧地攥住自己的手腕,越攥越紧,突然间,力道完全消失了……

急忙转过头来,他的双手已经松开,耷拉了下去。那双眼睛依然睁得大大的,只是瞳孔仿佛结了一层冰,渐渐变成灰白色。她眼睛湿润了,伸手轻轻地合上他的眼皮,嘴里喃喃地说:“志雄,你先走一步,慢一点,等等我……”

天色渐黑,豆花婆回到家中,小芹已经离开了。她写了一张纸条压在桌子上,从柜子中摸出一罐盐卤放进背篓,背在背上,趁着夜色,步履蹒跚地离开了豆腐店。

第二天一早,小芹来到店里,看到了桌上那张纸条,上面有几个颤抖的字:“小芹,店交给你了,好好地做。我陪老林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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