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4月20日,火葬场,卉姑娘安静的躺着,面色平静而温婉,像不曾有过病痛,像日落平淡却美好。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被众人阻拦着的母亲,在她身边撕心裂肺;高大的父亲隐忍着心痛与泪水;还有一个藏起来的少年,在某个漆黑的角落捶着胸口失声痛哭。
12岁的我又再一次成为了一个旁观者。
卉姑娘很小的时候就患了癌症,那时候家里条件有限,所有的积蓄全部用在医疗费用上,不够了就和亲戚借,亲戚也是能拿多少是多少,毕竟血缘关系怎么也割舍不断。在医疗能力匮乏的十多年前,注定了卉姑娘的结局,也注定了这个家庭的离散。
病痛的折磨,她的身体日渐消瘦,瞳孔一天比一天凹得更深,头发也变得稀疏,最后什么都不剩下。这个过程从她上小学起,持续到她20几岁。像身体里有千千万万只虫子一点点吸食着养分和血肉,一天天膨胀,终于在一天破茧而出获得新生,也吞噬了她残存仅有的最后的氧气。
卉姑娘的一生,就这样画上句号,结束了。
可是啊,卉姑娘,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可以让时间倒流。你看......
“能够听到我的声音吗?我的思念是否传达到了,你对我而言有多重要,我现在才意识到......”
隔壁病房的大男孩坐在卉姑娘的对面,弹着她的吉他。他们在医院相识,一个等着命运裁决,一个顽劣摔断了腿。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弄巧成拙钻进了一个笼子里。
卉姑娘天生爱笑,周遭的人没有见过她哭的,她笑起来的时候,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显得稍逊一色,她就这样走进断腿男孩的视线。
起初,断腿男孩在病房楼下,捡了一堆小石子一次又一次扔向卉姑娘的病房窗户,一次又一次被卉姑娘的父亲呵斥住。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种小儿科的行为就消失了,断腿男孩竟能光明正大义正言辞的来往于卉姑娘和自己的病房。卉姑娘只是笑笑,也不多说什么。
在医院的日子里,他们一起聊天,一起输液,一起弹吉他,断腿男孩偷偷地向卉姑娘诉说着自己的心意......
断腿男孩出院没多久,卉姑娘也离开医院了,医疗能力有限,医生也无能为力,只有漫长无尽的药物控制,疼痛难忍就药物止痛,重复着衰弱下去,所有的医生都阐述着同一句话:活不过20岁。
亲戚听闻远处县城周边的一个大山里,有位神医,常年在山里摘草药,一家人都研究医学,中西并论。于是,一家人和两房亲戚驱车上路,陡峭的山路行驶艰难又缓慢,车足足开了一天,卉姑娘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开心的唱歌讲笑话看风景。有人跑下车呕吐,卉姑娘跑来嘲讽人家身体还不如她。
大山绿树成荫,树枝折射着阳光照在她苍白的笑脸上,我看着她,心痛地揪起。
那天我们真的见到了从山里采摘草药回来的神医,小小的一个老头,给卉姑娘把了把脉,抬头看着卉姑娘,说:你知道自己......
知道啊,他们都知道我有个秘密,我可以让时间倒流,你看......
离开了医院,断腿男孩的腿已经痊愈,卉姑娘也不用再闻着医院里消毒药水的刺鼻味道。他们还是保持着联系,保持着朋友之间的联系。卉姑娘坦白:我没有办法和你在一起,我只会给你的带来不必要的痛苦,这不是你应该承受的,我会死的,不管是20岁还是21岁22岁,我很快就会死。
断腿男孩假装听不到......照旧缠着她,照旧只对她好,照旧拿着她的吉他弹。
20岁的卉姑娘,还活着......
21岁的卉姑娘,没法再见断腿男孩了。亲戚去探望,深邃发黑的瞳孔,脱落的头发,母亲给她带了帽子,卉姑娘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空气的纸片人,骨骼凸显。年纪不大的孩子进屋前,母亲都会嘱咐说不要害怕。估计孩子一辈子都记得那句话:不要害怕。也许就算记得也一辈子都无法真正理解。
探望的人中,没有断腿男孩,他再也没有出现过,没有人知道卉姑娘和他的故事到底都写了些什么,没有人说得清,也从没有人提起。
可是啊,卉姑娘,我骗了你,我怎么可能会让时间倒流呢
一开始我就不相信我能永远这样编下去,我还可以再试一次
无论哪个时间,我都不想重来了
其实,时间并不会消失,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若是提起卉姑娘......
沉默后,是欣然而温暖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