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杨苡口述自传》不仅是一位百岁老人的回忆录,更是一部个体视角下的中国近代史。通过翻译家杨苡先生的回忆,我们看到了一个知识分子在百年巨变中的成长与坚守,也看到了一个时代的风云变幻。杨苡先生作为五四运动的同龄人,她的人生经历恰好是中国近代史的缩影。从杨苡先生口述史中,我们从她的家族记忆、教育经历、情感体验、历史见证上,看到了百年中国史。
一、家族记忆
杨苡出生于天津一个封建大家庭,她的家族故事堪称中国近代社会变迁的缩影。其父杨毓璋是天津中国银行首任行长,家族在北洋政商界有着显赫地位。然而在这个表面光鲜的封建大家庭内部,却存在着严格的等级制度和难以调和的矛盾。
杨苡作为“姨太太生的”女儿,从小就被打上身份烙印。她回忆起哥哥杨宪益曾用麻秆在楼梯口拦住她和姐妹,喊着:“姨太太生的,不许下来!”大太太生的女儿“大公主”骄奢、跋扈,瞧不起姨太太生的杨静如(杨苡原名),还有要强的姐姐,其实,哥哥杨宪益也是她母亲生的,却因是男孩,把大太太叫妈。“大公主”最后的结局却很悲惨。这种封建家庭的等级差异和身份歧视,给年幼的杨苡留下了深刻印象。也正是因为这些亲身经历,让她后来接触到巴金的《家》时产生了强烈共鸣,她说《家》里的情形就跟自己家一个样。
杨苡的家族故事反映了传统中国社会在近代化进程中的挣扎与蜕变。封建大家庭的衰败过程,不仅是家庭结构的改变,更是整个社会制度和文化价值观念的转型。杨苡注意到,尽管家族外表依然显赫,但内部已经开始了微妙的变化——孩子们接受新式教育,女性开始追求自我价值,传统礼教逐渐失去绝对权威。
杨苡对家族往事的回忆,不是对所谓“贵族生活”的美化,而是以平实而细腻的笔触勾勒出一个时代的社会风貌。她记忆中的家族旧事,更多地集中在那些普通人的境遇上:不仅有“大公主”与想唱戏与家庭脱离关系四姐的多舛悲剧命运,也有下人来凤和老潘的故事、各房孩子们的悲喜人生、姨太太们的命运。这些记忆为我们提供了理解中国近代社会转型的珍贵个案,也让我们看到历史大变迁中个体命运的跌宕起伏。
教育经历
杨苡的教育经历在中国近代教育史上颇为典型。她就读于天津中西女子中学,一所名副其实的贵族学校,一个学期学费要八十多块钱,而当时一袋面粉只要两块钱。然而,在中西女校的十年教育,给予杨苡的不仅仅是知识和技能,更是一种文化启蒙和自我觉醒。
中西女校的教育模式颇具特色,它既保留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教育,又引入了西方现代教育的元素。学校课程设置丰富多样,除了常规的数理化和中文课程外,还有《文学与人生》这样的英美文学课程,以及家政课、心理课等特色课程。这种中西合璧的教育模式,培养了中国早期现代知识分子的文化视野和价值观念。
中西女校教育理念先进,不仅注重知识传授,更强调人格培养和行为规范。杨苡回忆说:“学校是念书的地方,也是上规矩的地方。”学校对学生的仪表、举止、礼貌都有严格要求,比如吃饭时不许发出很大声音,要添饭加菜必须摇饭桌脚上的小铃铛;学生行走、站立、坐姿都有标准,下课起身时不能让椅子发出乱响。这些细节体现了教养与礼仪的培养,是一种潜移默化的素质教育。看看我们后来的教育,只注重知识传授,不注重素质教育,培养出来的学生,不少是读书的机器,身心修养严重欠缺,才会出现朱令事件、马家爵事件……
学校采用开放性教育,特别重视话剧和表演,每个班都要排节目演出,邀请家长观看。这种活动带给学生们很多拓展空间和快乐记忆。更重要的是,学校营造了一种相对自由宽松的学习氛围,杨苡说:“现在的学生压力太大了,有做不完的作业,上学成了苦差事了。比起来我们当年上学真是轻松,从来没有感觉到学业会是什么压力,我们都很高兴上学。”这种快乐学习的经历,让杨苡一辈子都觉得钻研学问是一件有福气的事情。反观现在的学生,被动学习,为功利学习,哪来的乐趣,也是对创造力的抹杀。人才是社会进步的关键,何为人才,绝不是只会读书的机器。
在中西女校的教育经历,为杨苡日后成为翻译家和文化人奠定了坚实基础。她通过阅读《莎士比亚》和西方文学名著,打开了新的天地。这种教育不仅赋予了杨苡知识和文化素养,更培养了她独立自主的人格和批判思考的能力,使她能够摆脱封建家庭的束缚,走向更广阔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