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
晚饭过后,一家人围坐在暖融融的厨房里聊天。我们姐弟不常相聚,加之喝了点酒,话就有点多。
母亲满脸笑容地参与我们的谈话,父亲围着我们转啊转,因为耳背,听不清我们谈些什么。他盯着我们每个人看,观察我们的表情,最终捕捉不出什么内容。父亲渐渐地觉得没趣,说了句,我去看春晚了,就离开了厨房。
父亲一离开,我们的谈兴更浓了。
姐弟仨从小到大都怕父亲。父亲脾气很躁,又是家长作风。
那时,父亲说东,我们不敢西;父亲说南,我们不敢北。总之,在这个家庭里,父亲是最高统帅,他的话,是最高指令!
直至今天,内心对父亲的敬畏还在。父亲在场时,说话做事自然收敛些。
姐弟仨相继人到中年,父亲对我们的训斥很少了。我们的事情,他只是偶尔问问,表态也少。
话题,渐渐地集中到父亲身上。父亲的坏脾气,儿时被训、甚至挨揍的经历,如数家珍地一股脑倒出来。不过,心里没有了一点怨气,倒像讨论着开心的事。母亲这辈子,也是受够了父亲的气,她跟着解气地笑!
厨房里谈笑声渐高,把看着春晚的父亲吸引来。听到他的脚步声,我们立即压低嗓音。父亲还是在厨房转啊转,盯着我们看啊看,然后满脸疑惑地走了。
接着,厨房里的“忆苦声讨”会继续。声浪一阵高过一阵,母亲提醒:“小点声,别再把老头引来”。我们说:“没事,他听不清吧”。
厨房里的谈笑继续,而且变本加厉,肆无忌惮。
这时,父亲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地响起,我们的声音随即也低下来。
父亲一手拎着一袋瓜子,一手抓着几个橘子。他说:“你们别光顾说话,吃点瓜子水果打打岔。”
放下瓜子和橘子,父亲问:“你们在谈什么,这么起劲?”
见我们仨不回答,他就问母亲:“你和伢儿俫在谈我什么?”
“又在说我的坏话?”
感觉父亲听到了我们谈话的内容,姐弟们不禁有些尴尬。大家只是盯着母亲看,希望她能帮我们解围。
母亲笑笑,大声说:“伢儿俫都在说你好呢!”
父亲半信半疑,笑笑说:“真的啊,说我好,好啊!”
然后父亲对我说:“二小肯定没说我什么好,你小时候最调皮,功课差,常被我教育……”
母亲又来解围:“我和伢儿俫谈会家常,你不要打岔,老头,看你的电视去!”
父亲意犹未尽地走了。
接着,话题转向父亲的让我们担心受怕的病。父亲生病期间,姐弟仨一起焦虑,一起想办法。儿子高考期间,发热呕吐。恰恰是这高考的第一天,父亲病情严重了。见我无法抽身回家,弟弟立即从靖江赶回东台,将父亲带出去。然后,姐姐又去靖江把父亲接到常州治疗。一年来,姐弟仨轮番照料,父亲的病奇迹般地好了。
春节期间,我们开心地谈笑,应该与此有关吧。
父亲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就赶紧下地劳动,他觉得自己生病耽误了农活。我们怎么劝阻,他都不听。说多了,真会发火。他说:“农村人,不劳动,别人看着笑话。只要有一天手脚能动,就不靠子女养活!”
年迈的父亲,渐渐习惯了顺从自己的孩子。唯独,让他不劳动,他做不到。在他看来,劳动,事关尊严……
母亲笑着问:“你们说了你爸那么多丑话,那他生病的时候,为啥还要那么尽心啊?”
我们几乎同声回答:“那是自己的父亲啊”
……
第二天,母亲笑着告诉我们:“老头今天一醒来就问,你们娘儿几个,昨天说我什么坏话啦?我说,没有没有,都说你好呢!”
母亲接着说:“老头不信,同样的话,问了好几次呢!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