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结婚那会,爹爹(我对公公的称呼)是巴里坤大柴沟村的书记,负责哈萨克牧民的生活事务。婆婆勤快贤惠,家里天天有牧民来,牧民在门口拴马或者支摩托车的功夫,婆婆已放下手中的活,烧茶切馍馍,牧民们进屋盘腿往床上一坐,喝茶和爹爹说事。婆家在我眼里是定居的哈萨克人家。
大柴沟村牧民的冬草场(也叫冬窝子)在苏海图,每年十一月份地皮子刚刚上冻,爹爹和牧民们开始做转场准备。大柴沟村五个湾子(湾子指两座山头之间的山谷,羊卧在里面暖和而背风)的羊合到一起有7000只左右,每家的羊烙以不同的耳记做为区分。
出发前五个湾子出二十五个巴郎子,一个巴郎子骑一匹马,带三只骆驼装运过冬物资。婆婆早早给公爹晾晒好转场穿的窝尔裤、皮褂子、大头鞋,搭子里装满炒酸菜、干粮子、奶疙瘩还有冬天的换洗衣物。爹爹要和牧民们在苏海图度过漫漫冬季,二月中旬才回来。
巴郎子放着羊自北山出来在三趟湖集合,羊群和到一起后,巴郎子们牵骆驼、跟羊群各有分工。转场的路上,羊群和驼队是非常壮观的。
三塘湖到冬窝子苏海图有126公里,一个礼拜的路程除了吃饭短暂休息,其它时间一直赶路,人瞌睡了在马背上丢打个盹。爹爹说这一路全是黑石洼子戈壁,唯独梭梭滩羊可以啃点梭梭秧子充饥,到了冬窝子,羊蹄子都被石头子磨小了。游牧生活艰辛而寂寞,羊儿看起来温顺弱小,耐力却是这样惊人。
冬窝子的具体位置是,三塘湖往北126公里,东西15公里左右,东靠红山农场,西邻食品牧场,北边接近外蒙,在内蒙古大黑山驻扎,羊卧在湾子里头,人住地窝子。
地窝子里用的东西多属就地取材。去年湾子里的羊板粪起出来后,已经干透,搬过来码炕边子,里面填满散的干羊粪,上面铺上哈萨克的花毯子,睡觉防潮又暖和。当地支一个柴油桶做成的躺炉,后面带个铁皮斗子,烧羊板粪取暖做饭。羊板粪着起火来热,火灭后马上背后冷风嗖嗖,热力不持久。
这里没电,班超酒瓶盖子上钻个洞穿进棉花做的捻子,里面灌满柴油,瓶口拧根铁丝挂在墙上,照明就靠它了。漫漫长夜,爹爹和巴郎子们在油灯下喝茶暄荒看羊,第二天起来鼻孔是黑的。冬窝子缺水,羊、马、骆驼吃雪,人喝雪水。
巴郎子们出去很远背雪,背回的雪放在大铁锅里化成水,再用纱布过滤,喝起来有股苦蒿子味。冬窝子的水是珍贵的,巴郎子整个冬天不洗脸,更不要说洗衣服了。
为了抓好牲畜冬季的膘情,爹爹和牧民们用分群放牧的办法:绵羊放平川,山羊放大山,再落实到每群羊两个巴郎子跟随。爹爹每十天组织各房子的人开一次会,学习国家边防制度,强调距离边界一公里内放牧,坚决不让牲畜走过边界,坚决不伤害边界地区的野生动物。白天巴郎子放羊走了,爹爹骑马走访各房子之间,有巴郎子生病了,他立即顶上去放羊。
有次爹爹顶一个生病的巴郎子去放羊。羊安安静静吃草的时候,有五只狼悄悄逼近羊群,羊群不安的燥动起来,木台巴郎子吓的两腿哆嗦,老爹拉着木台迅速登上高高的山头上,山头上立着许多大石头,老爹和木台站好后,突然间连吼带喊往山下滚石头,石头带着尘土一路飞扬着往下滚去,人的吼声和石头的滚动声在山谷里引起巨大的回声,五只狼吓得迅速离开羊群,跑远了,羊群安然无恙。老爹说想起来有些后怕,后来放羊,大家带上了对付狼的装备。
冬窝子隔几天宰羊犒劳大家,晚上煮肉的时刻就是过节了。大号的钢精锅坐在躺炉上,半锅澄好的雪水,巴郎子下进新鲜的羊肉。开锅后,肉香四溢,巴郎子撇出上面的一层油来,和好的面揪下一块,没有擀面杖,用手慢慢的抻开,直到薄的像纸,盖在骨头肉上面,浇一勺油,再抻下张,继续往上面盖。那肉香味吊起了每个人的好胃口,等到肉和饼子端上桌,大家狼吞虎咽起来,吃饱再喝几口班超酒,那就是最惬意的时刻了。
在荒芜而偏远的湾子里,在灯火昏暗的地窝子里,这会牧民们的快乐和满足是无边的。爹爹说,哪里的羊肉焖饼子也香不过苏海图的。
没水、没电、没有新鲜蔬菜,苏海图牧羊的冬天原始而别有体验。转眼间到了二月中旬,爹爹和牧民们赶着羊群离开冬窝子,辗转在春牧场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