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短篇】杀手

小时候,我与师兄弟们经常在一间昏黑的房子里,练习挥刀、暗器和轻功,我们都差不多大,只有大师兄比我们大六七岁,谁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师父说,万物都是平等的,既然有人能用钱让别人杀猪,那就有人能用钱让别人杀人,只不过前者叫屠户,后者叫杀手。所以我从小就知道,我们以后的工作和屠户在本质上是差不多的。后来,大师兄趁师父不备把他杀了,师父在临死前,听到大师兄是这么说的:“我杀了你,与屠户杀猪也是差不多的,只不过他拿的钱少,我拿的钱多而已。”

那时候我十岁,除了大师兄,我的几个师兄里最大的也不过十二岁,我们都是师父用各种办法“搞”来的。他的目的很简单,他要组建一个杀手组织,然后就能用我们赚很多钱。他说,这个想法最早还是因为看到了大师兄才想起来的。可惜他这个愿望还没有达成,就被想要逃离这间屋子的大师兄杀死了。

后来,我们都知道了,大师兄的那句话是故意说给师父听的。因为在师父死后,大师兄把我们全都带走了,然后跟我们一起挨饿。他给我们说人和猪是不一样的,人可以杀猪,而人不可以杀人。我们问大师兄他为什么可以杀师父,大师兄说因为师父不是人。其实我们并不想多问,只不过是因为师父死了,我们开始对未来有点慌张,所以才问点问题来缓和气氛,大师兄说不怕,虽然师父教给我们的思想很有问题,但他传给我们的功夫却是实打实的,我们有本事,所以就有饭吃。

于是我们开始凭着自己的本事来吃饭,在流浪中,我们就跟着大师兄卖艺,可是后来我们才发现这条道行不通。师父教给我们的功夫都旨在一击毙命,动作并不漂亮。这样的卖艺,大伙都不爱看,直接导致我们生意惨淡。但这也没办法,我们只会这个,除非我们去做强盗。大师兄每一次挑场子都在最热闹的地段,那些被我们抢地盘的摊贩们敢怒不敢言,但依旧改变不了我们的窘迫。后来师兄弟们一个个地都失踪了,我自幼跟大师兄要好,一直留在他身边,我问他师兄弟们去哪了,他摇摇头,说不知道。

在我们之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叫小龙,大师兄和师父都最喜欢他。大师兄喜欢他是因为他年龄小,又机灵,会讨人开心,师父喜欢他是因为他练功最刻苦,动手最快最狠辣。师父曾经说,如果我们之中最后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那个人一定是小龙。之后小龙便受到许多师兄的打骂,但他从来没有还过手,甚至没有过怨言。后来大师兄对我说,他直到那时才了解为什么师父会那样说小龙。

小龙年纪小,他不敢像其他师兄那样逃离大师兄,但是他也不似我这般一直跟着大师兄,我们经常会有一两天见不着他,但很快他又会加入到我们之中。颇令我们意外的是,每一次他回来总能带来些银钱,他说是别人给他的,我们都不会信,但都不说出来。只有大师兄每次看到他手里的铜板都会脸色阴沉,却又隐忍不发。他小心翼翼地向大师兄问好,然后离开,买些吃的给大家。过些天,他就又会消失,不过我们已经不会担心,因为他肯定会自己回来的。

终于有一天,他并没有自己回来,而是大师兄被叫到了衙门里,我们也终于知道了小龙在外面究竟干些什么。那些铜板银子无一例外都是打劫来的,我们心里早就能猜到几分,只不过想不到有一天他会杀人。

他很快就被捕快抓到了,然后牵扯出了我们这一帮。大师兄杀过师父,其他人的手却是干净的,对“杀人”这件事并不懂。所以那天去衙门时,大师兄让我们好好呆着,他一个人去看小龙。临走前,他看了看我,说我跟他跟得时间久了,如果出了什么事也可以照料一下,就叫我跟他一起去。

小龙对大师兄说,他觉得师父说的不错,有人为了吃猪肉而杀猪,那么他就能为了钱而杀人。大师兄看了他两眼,面色煞白,然后给了他一耳光,头也不回就离开。当大师兄出来的时候,县令派人偷偷告诉大师兄,说他知道大师兄武功高强,只要能为他杀个人,小龙的事就能掩过去。大师兄说他只希望能早点把小龙给砍头,那人笑了笑,说只要大师兄答应,希望什么都可以。大师兄往他脸上啐了他一口唾沫,扬长而去。

回来之后的那个晚上,我就看到大师兄一个人坐在床头,他摸出他随身携带的飞刀,细细擦拭,灯光映在刀锋上,折出来的光也是冷的,大师兄的脸就浸在刀光之中。大师兄把灯关了,刀光却没有消失,因为月光已经照进了窗子,全钻进了大师兄的眼睛里,我躲在被窝里,看到他的眼睛也在闪闪发光,亮得渗人,他的脸惨凄凄的,好像有一股子杀气储在他的身体里。我好像知道了些什么,因为他这个样子我不只见过一次。几年前,一个晚上,他也是这么看着自己的刀,第二天我又看到了刀,它已经卡在了师父的喉头上。

在这晚之后,大师兄看我们的眼神就变了,一副下一刻就要永别的样子。那几天,他总是叮嘱大家要安分守己,过着平静的生活,不要像小龙那样,他还嘱咐给我许多话,仿佛是要我在他走后照料好大家。我不敢想太多,甚至不敢想大师兄要去哪里,唯一能确定的是他要去杀人,他和我们从小就接受这样的教诲:杀人之前,刀要利,手要快,头脑要清醒。他离开前的那个晚上,很意外地没有喝酒,因为我们都知道,酒喝多了,就算脑子能在睡醒后清醒过来,手也不会太稳。

他走的那天很平静,因为我们一大早就看不到了他,连张纸条都没能找着,师兄弟们都在猜他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而只有我知道,他去杀人了,也许再也不会回来。奇怪的是,我在这个时候并不感到恐怖,好像他本来就该是个杀手,而我也是,再想一想,本来就是这样。

但我很快就又见了大师兄,他就在一个傍晚,在我们住的破屋门口,笨拙地敲响了屋门。一个生性纤弱的师弟打开了门,他的叫喊声把我们全都给吵醒,于是我就见到了大师兄。

但我看到的他与之前的他并不太一样,那个瘫倒在门外的大师兄身上尽是黄色与黑色的泥土,之所以有黑色,是因为那些土壤被鲜血浸泡过。我们将他抬到床上,用温水和药酒擦拭他的身子。在我的手到他腰间的时候,摸到了他的刀。那柄刀被我拿到了月光下,刀刃依旧明亮锋利,一条血槽横在刀上,在我脸上打了一条光痕。

他的手终究是慢了,并不是因为喝酒或是其他,而是他要得手的一瞬间,突然就下不去手了。他是个杀手,却犯了杀手最致命的错误,心慈手软。这一瞬间的偏差给那个他要杀的人机会,他也因此差点不能回来。这些是他醒来之后告诉我们的,我突然想知道他在杀师父时为什么会那样果决,他说他并没有变,他这次要杀的是人,所以才会慢。他说师父一开始就看错了他,他绝不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杀手。

于是小龙并没有被放出来,因为大师兄的任务完全失败,但好在大师兄也没有败得一踏涂地,没有人认出大师兄来,他还可以继续带着我们去抛头露面,卖艺为生,只不过他的话变少了,也不再吆喝了。

我们再见到小龙的时候是一个午夜,他冒着一身寒气敲响了我们的门。进屋之后,被叫醒的大师兄站起身来,却没有移动脚步迎接他,他并没有在乎这个,而是径直走向了大师兄,从袖间掏出了一把解腕尖刀,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将它送进了大师兄的心窝,然后在大家还在发怔的时候转身逃走。直到他的身子融入黑夜,我们才在这场幻梦中惊醒,纷纷涌向了大师兄渐渐冰凉的身体。

再过两天,我们听说城里有一个大人物被刺杀了,县令发了通缉令,大价钱悬赏线索和凶手,但我知道,不可能找到的,因为那个人就是县令让大师兄杀的人。

我们还知道一件事,小龙终究是成为了一个杀手。

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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