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从梦中惊醒,而这同样的梦,已经重复做了三次了。
摇晃的流年,轻摆的时钟,不记得有多少岁月的流逝,我在泪眼朦胧中,轻拽着岁月的衣角,在那棵三百多年的古树下游走。
古树拥有硕大无比的腰身,足得三个人手挽手才能合拢,腰身上布满沟壑纵横的皱纹,无言地向人们展示着她经历过的沧桑岁月,亲历过的人间悲欢。向下低垂着的无数条依然强壮的枝干,携带着数不清的深绿色浓叶,在仲夏热风的催促下,向四周辐射开来,宛若童话世界里硕大无比的巨型绿色蘑菇,在夏日炎热的阳光里,构筑起一个巨大的凉爽空间。而我,就是在这时,独自一人,不远千里,坐了四天三夜的火车,奔到这棵将要容纳我辛酸快乐的古树下。
时光容易把人抛,转眼之间,大学毕业,而后各处奔走。闲暇之余,总想着再回去,但直至现在,也没有再踏进校园一步,也没再次吃到校园后门老大妈家嚼起来清脆的海白菜;也没再次走进小吃店旁边的散发着昏暗灯光的游戏室,陪室友通宵战红警;也没再次偷溜出学校后门,到滚滚而下的长江边,挽起裤腿,光着脚板,踩着细腻柔软的沙子,让清凉的江水亲吻脚丫;更没和同学再去坐一块钱的公交,到市中心压马路,只为数一数今天又见到多少美女。反倒是在忙碌奔波之际,在睡梦里,三次梦到自己回到了母校,从古树下出发,走进了常去借金庸小说的图书馆,走去和老刁及同学们共同洒满汗水的足球场,走到跟着女生初次学滑冰的校内溜冰场,走在造型别致的池塘边那蜿蜒曲折的石子小道上,爬上横斜着的树杈假寐,却眯着眼斜瞅树下谈笑的男女同学并排走过。
梦中的场景总不是那么美满,今夜又在泪光中醒来。闭上眼,深深回想,细细品味,做为一个中年大叔,自己为何如此脆弱不堪,总在梦里回到古树下,流着泪醒来。
南来北去几时休,虚度江湖数十秋,沐过风雨,尝过酸甜,梳理过往云烟,总有这么几件事经常浮现。
不知几点的深夜,一片沉寂的男生宿舍,三五个衣衫不整的同学,连背带搀扶着一位心如刀绞、大汗淋漓、呕吐不止、连背都直不起来的急性腹部疼痛的我,从山丘的校区,踉跄着奔向有校医的另一个校区,在医务室做短暂的停留后,被我呕吐了一身的同学还陪坐上120车去了市区的医院。随后的几天,同学们轮番来到病床前,来看望这个离家千里的河南同学。伴随他们而来的,还有那一束束鲜艳的花束,一个个温暖的微笑,一句句暖人的话语。
又是一年的中秋,远离家乡的我,留守在校。学校图书馆大门紧闭,足球场空无一人,溜冰场也鲜有人玩耍,宽阔湍急的长江水,也似失去往日的神采。百无聊赖的我坐在古树下,透过浓密的树叶边缘,呆望着天空时,课任老师却送来了月饼和那打开能流着金色蛋黄的鸭蛋。月饼是什么馅的,有没有冰糖,记不清了,流着金色蛋黄的鸭蛋,到底有几个蛋黄,是咸是淡,更记不得了。尤记得那晚月亮特别的亮,特别的圆,撒向古树的月光分外皎洁,温柔美满,银发在簪的老师慈善可亲的笑容深入骨髓,闭眼可见。
岁月流转,如今,身为教师的我,每当在宿舍查寝时,看到来回奔跑的孩子们纯真的笑脸,总是想起那群被我呕吐一身的同学们,记不得当年我有没有向他们说声抱歉;每当讲到《藤野先生》一课,读到鲁迅回忆他的老师的种种时,脑海里又出现了那个银发在簪的老师,她带着慈善可亲的笑容,给我们这些远离故土,远离家乡的同学们分发那可口的月饼。我猜想,她定是想用那香甜的月饼,去黏住我们对家乡的无尽思念。
如今水远山长,那棵树干沟壑纵横的古树,只能在梦里追忆了。茫茫未来不可期,不知能否轻拽岁月的衣角,再回到那古树下,寻找到那在青葱岁月里陪伴我的鲜活面孔,得见到那在皎洁月光下银发在簪的慈善可亲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