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朝圣

哈罗德因为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得了癌症而打算步行去遥远的小镇看她。他没有钱没有计划,甚至不再年轻和健康。他没有什么特别的缘由。只是在收到从遥远地方寄来的粉红色明信片,唤起了他多年未曾想起的记忆。又遇见一个卖汉堡包的女孩子,告诉他用信念可以治好她阿姨的绝症。他就打定主意要步行去见他的老朋友奎妮。87天,627公里。

这样前所未有的疗法并没有什么科学依据,但他认定她一定可以等到他去看她。从书的开头,哈罗德出发的原因和他妻子莫林恐慌的缘由并没有交代得十分清楚。使读者很容易联想到他跟奎妮可能有过一段感情。后来哈罗德娶了莫林,又搬了家,跟奎妮失去了联系。所以莫林才会那么紧张哈罗德离开她去找奎妮,甚至试图找医生求证哈罗德是得了老年痴呆。

但情节一点一点铺开来。哈罗德没有钱没有计划只一直向北走。遇到了很多人,想起了很多事,也吃了很多苦。走着走着,在这个过程中,仿佛终点也并不是那么重要。他只是用肉体的艰苦磨难来救赎精神。仿佛他一生之中就是为了要走这一段路程,而之前的生命,不过是在等待。

在这过程中,哈罗德和莫林的关系也渐渐发生变化,即使只是隔一段时间一个短暂的电话。他们分床睡了几十年,不说话几十年,但他们好像仍然是爱着对方的。因为某个不能言说的秘密有了无法跨越的隔阂。

哈罗德时常想起莫林,他们刚结婚时他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莫林是他一生中唯一爱过的女人,也许现在也仍然爱着。莫林平日也不跟哈罗德说话,但他一走,孤独就好像变得不可忍受起来。没有人跟她赌气,没有人看她打扫卫生。所有的事情好像都失去了意义。莫林也在蚀骨的孤独和担心中慢慢意识到哈罗德的重要。

哈罗德无意中在媒体的渲染下变成了英国伟大的朝圣者,一路上遇到很多人要陪他走完这段路程。但他们只是来看热闹,所以在人越来越多走得越来越慢而哈罗德被伤痛折磨的时候,他们独自派出了一支队伍抵达疗养院大肆宣传一番后各自散去。又只剩哈罗德一个人独自前行。这对他来说并不算坏事。他最初也只是想一个人静静出发。

千辛万苦到达疗养院门口,即将要按下门铃的那一刻哈罗德却犹豫了。这个终点并不是他的目的,他走到疗养院,把礼物交给奎妮,然后呢?又回到那个他几乎已经遗忘了的生活里去?回到那个每个人都用各种小事情将自己与外界隔开的世界里去?他还是要回到常常让他彻夜无眠的主卧室里去,而莫琳早已与他分房睡了。

哈罗德退却了,他退回到一家咖啡店,看到一对年轻的夫妇正弯腰逗着怀里的婴儿。这一幕牵起了哈罗德内心深处剧烈的痛,他本能地吐出了六个字,我想要我的儿子。而这句话让他剧烈颤抖,他回避了多年的伤口就这样暴露在阳光下。

原来哈罗德的儿子曾在剑桥上学,让他和妻子很是骄傲了一阵,却因为抑郁症而自杀。从此他和莫琳平静的生活就完全被打乱。哈罗德因为喝了酒脾气暴躁做错了一件事却不敢承认,奎妮帮他承担了责任而被解雇,从此失去联系。莫琳也开始患上臆想症,常常觉得儿子还在身边,与儿子对话,半夜去儿子房间帮他盖被子。失子之痛是他们不能言说又不能忘记的闷伤。他们之间因为有了这样巨大的伤口而无法再亲密。只有漠视对方才能不时刻提醒自己那个伤口的存在。

就这样过了很多年,直到哈罗德听到奎妮生病的消息。他出发其实并不仅仅因为奎妮,而是他太需要一个出口。肉体的伤痛对二十年的精神折磨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

这是一条自我救赎的路。一个人远离了熟悉的世界,被迫孤独和反思,才能触摸到那些被忽略已久的情感和细微关怀。哈罗德想起他跟莫琳很多美好的过去,他觉得人生中做的最正确的事就是他曾在舞会上走向了莫琳,并使她成为了自己的妻子。莫琳也在害怕失去丈夫的恐慌中意识到哈罗德对她有多么重要,即使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沉默相对。那些疏离了二十年的情感终于慢慢复苏。

这本书里并没有什么主角光环,即使哈罗德穿越大半个苏格兰走到了疗养院,也仍然无法改变奎妮逝世的结局。但一切确实有所不同了。哈罗德一直为过去未曾做过的事而内疚自责,却发现造成现在的一切痛苦的根源恰恰是他抱着过去的遗憾和后悔不肯放手。

真正的救赎不是要去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是接纳和爱。对别人,也对自己。支持哈罗德和莫琳最终走出阴影的并不是坚持和信念,而正是对彼此的接纳和爱。

与坚持同样重要的,还有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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