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掉一张胶卷,死去一个人

图片发自简书App

01

实际上,我去年就发现了这个秘密——城南深巷里的相馆是多么不一般。

那天傍晚,我走在街道上,感觉几乎走不到尽头,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条巷子,那是一条看起来像枯萎的蛇肠一样的巷子。放眼望去,正值秋冬之交,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几个小孩子在那里嬉闹。

我继续向前走着,一家相馆映入眼帘。看起来很老,有些年头了,门面的装修和广告与整条灯红酒绿的街显得格格不入。

看的入神,不经意间,有个中年人走了出来,看起来五十岁左右,收走了放在外面的广告牌。

出于对摄影的喜爱,我加快脚步,走上前去,细细端详。

这是一家用胶卷帮人照相的相馆,年代已近很久远了,门前的牌匾上清晰地写着“祖传三代,童叟无欺”的字样,旁边挂了一些“作品”,全都是胶卷的,很新,像是刚拍出来的。我想,在这个高科技的时代,这也该算是一股清流了。

中年人见我站在那里,便说到:“小伙子,要照相明天再来,今天的胶卷用完了,我们要打样了”。说着开始收走挂在外面的胶卷,

可能是风太大,有几张胶卷在取下来的时候掉在了地上,被风卷起来,吹走了。我数了数,刚好十张。

为什么我记得这么清楚,胶卷是十张。因为就在当晚,就在那条街,发生了一件很巧合的事情。

两家人,十条生命,永远的沉睡过去了。

看报道说,那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两家人是邻居,靠的特别近。警察说有一家人在睡觉的时候忘记把火炉熄灭了,那玩意一整晚都在用炙热的火苗灼烧着一个空水壶,最终火苗蔓延到整个屋子,秋冬之交的风,将无情的火苗送向了他们的邻居。

幸好发现的及时,不然整条街都可能被烧毁。

我想起了那几天一直做得噩梦,在梦里,院子里的常春藤渐渐枯萎,叶子一片一片凋落,身边的朋友一个接一个消失......

我想到了那十张胶卷,心中有些许不安。

很快,冬天到了。

我再次路过那家相馆,发现门关着,只有那些胶卷挂在门口,它们在寒风中更像毅力惊人的士兵,守护着这家相馆几代人的秘密。

扑面而来的气息像拨浪鼓一样毫不疲倦的拍打着,这个冬天街道上没有上次那么冷清,人们面带笑容,火灾的事情似乎已经烟消云散。

我觉得自己不可理喻,怎么可能,心里想着。可越是这样,我也是想看看这家相馆,好像它确实有一种魔力,主宰着人们的命运。

02

我没有想到,这个不安的猜想,过了一年,终于被证实了。

在这个老城区,在这条街上,住的人们除了当地的原本的居民,其他的都是搬迁过来的廉价艺术家。这个地方在新城区南边,到处是羊肠小道,交错纵横。

搞艺术的人看中了这里古老而文艺的阁楼和廉价的房租,艾文和可可也是顺着搬迁大潮一起辗转过来的,她们挑了一间坐北朝南的一座三层阁楼,在楼上简单的装饰了她们的画室。

她们想在一家饭馆,两个对艺术痴狂的和带着同样憧憬的女孩子意气相投,一拍即合,三年前在这里租下了这间屋子。

说也奇怪,她们这间坐北朝南的屋子,从窗户探头望去,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那条小巷子,还有那家我心心念念的相馆。无聊的时候,他们就坐在窗户边描画着过往的行人,时间久了,她们渐渐喜欢上了这座“艺术家的街道”,她们买来大把的颜料和画板,描绘她们的通往艺术的康庄大道和美好前途。

在这种日以继夜,勤勤恳恳地努力之中,有一年的冬天很快就要来了。

“我就不信,今天那家相馆还会关门闭客或者胶卷用完了”,我心里想着,这一天黄昏时分,结束了杂志社的拍摄任务,我马不停蹄的赶往巷子里那家相馆的方向。

于是这一天,我终于在中年人的引导下走进了这家相馆,我看见里面古朴的装饰,木质的桌子,和那台不知道什么年代的照相机。

“老板,您这家店有些年代了啊,看起来饱经沧桑”,我想起曾经看到的牌匾,开始搭话。

“是啊,到我这一辈,已经三代人了”

“为什么不换成数码的呢,现在科技这么发达,胶卷照相早就行不通了啊”

“凡事都是有灵魂的,这家相馆有,这台相机有,这些胶卷也有,它们在这个世界里艰难的生存,我怎么忍心让他们葬送在我这一辈......”

我不知道怎么继续反驳,心里的那些猜测也被抛之脑后,相顾无言。

“拍照吧”

随着咔嚓一声,眼前闪过一道白光,我才想起我的猜测。

老板拿着我的胶卷进里屋冲洗了,他让我随便看看,说马上就可了。

我四周端望,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不久之后,老板走了出来。

“照片洗好了,这是底片和照片,胶卷我们必须留下,这是店里的传统,也方便顾客以后回来再洗相片。今天你是第一个顾客,给你打八折,一种十元钱”

“今天就我一个人来照相么?”

“嗯”

我想也是,现在人人都有手机有电脑有单反,随时随地都可以拍照片,这种上了年级的相馆,确实也不会有多少人关顾了。

“谢谢老板”

我走出了相馆,外面已经黑了,路灯在冬夜里显得格外单薄。我拿着手里的相片,回头看看相馆,老板在打扫屋子,看样子是准备打烊了,转过身将相片放进包里,起身离开,没有什么异样。

03

翌日中午传来噩耗,恰好是周六,我正在家里打扫。

有个年轻的艺术家得了奇怪的病,死在了自己家里。我急急忙忙赶过去,警察在里面查看,一群人早已经围了里三圈外三圈。

“这年轻人之前好像一直在发高烧,我好几次看见她打热水用热毛巾敷额头,我还问过她要不要去医院呢”,房东太太向警察说道。

“是肺炎”法医也在场,摇了摇头:“发现的太晚了,从生理特征来看,似乎并没有接受药物治疗,而一直拖着,已经是晚期了”

“我看也是,她的房租都有两个月没有交了,我看她之前一直发烧,就给她缓了缓,这样的艺术家这里多的是,哪有那么多钱又交房租又看病的”,房东急忙插话。

众人看了看她,房东收了收,不再说话。

“我就知道!那家相馆不一般,肯定有问题”,我想我了老板说的那番话,这可如何是好。那家店迟到是要关门的,那些胶卷迟早会用完的。我已经知晓,在这个世界里,那家相馆最终会在这个冬天悲歌四起。

这是个不能说的秘密。

秘密伴随着肺炎在这条街道上肆意蔓延,我认为我被上帝赋予了某种责任。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奇特,当有一部分人知道大部分人所不知道的秘密时,他们就会给自己安上一个独树一帜的牌坊。

然而就在我觉得我有了拯救世界的机会的时候,现实又狠狠地踹了我一脚。

首先是邻居,一个年轻的民谣歌手——可怜的单身小伙子韦玮,他在死去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他咳嗽的厉害,喉咙里全是痰,有时候还会咳出血丝来,几乎不能呼吸。他常年独来独往,靠卖唱维持生活,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那张常年不洗的床上一命呜呼了。

医生们可忙坏了,他们小看了这玩意儿的力量。

那家年迈的照相馆,奄奄一息的,似乎也要一名呜呼了。

04

压力急需要释放。

实际上,抛掉杂志社首席摄影师的称谓,我还是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小嗜好。

最喜欢的莫过于打游戏,在我看来,这让我身心雀跃:通杀人机的快感足够让我忘记所有的烦恼和压力,这样我就可以高高在上,看他们都在我的脚下挣扎。

和往常一样,我走进了老地方的网吧,却网吧门口的烧烤摊上遇到了巷子里我最讨厌的一个人,房东太太的老公,一个老艺术家。

然而,他的名声臭不可闻。就像他的名字一样——袁华,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他是个酒鬼,为人圆滑,脾气暴躁。

谁都知道,他在艺术这条道路上走了四五十年,门都没有摸到,还自诩是大师,稍微有人反驳他,不是破口大骂就动手打人。

时间一久,除了住在对面的两个年轻姑娘,其余的人对他都是敬而远之。

我之所以讨厌他,不是因为他脾气暴和爱喝酒,而是因为那两个年轻的姑娘。

我还年轻,单身没女朋友,我第一眼看见这两个姑娘的时候,心里迫切的萌生了向往之情。我按耐不住想要与之交往,每次都都被这个暴脾气老头嘲讽,灰溜溜的走开。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我敢打赌,你把臭水沟里的臊水往身上浇一浇,或许楼上的姑娘会看你一眼。”

我当时很不得装到地缝里,我记恨他,恨不得他早点归西。

远远地看着他,我可不想刚刚的好心情被他破坏,也不打招呼,径直走开了。

突然想起了那家相馆,于是想了个“上次拍的感觉不好”的理由,急急忙忙又跑了过去。

相馆旁边停了几辆挖掘机,墙体一面也被印上了“拆”的字样。

很快就有人挨不住疾病的侵蚀,和这个缤纷的世界告别了吧,我心里想。

和前几次不一样,这次死去的那位老汉,是在我走出相馆的三天后。

与此同时,相馆被几辆拆迁机车砸的粉碎,这在我看来,这无疑是个噩耗。我不知道,老板去了哪里,那些胶卷去了哪里,还会不会有一家这样的相馆在某个地方重新活过来。

或者,我是否该继承这一份天职呢,来满足我心里的秘密呢?

05

我辞去了杂志社的工作,在家休息了近两周了。

我忘了相馆的事情,也忘了疾病对这条街的折磨。

我感觉自己也快不行了,我想逃离这个地方。

直到那两个姑娘中的一个找到了自己。

那是一个清晨,冬天已近过去了,春天的气息开蔓延。她急急忙地敲门,脚上的拖鞋都还没有来得及换,头发凌乱,脸上也没有什么精神,额头上还挂着几颗硕大的汗珠。

看到我打开门,她像是在黑暗中找到了火光,急忙说道:“白大哥,您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姑娘艾文,她被那个叫“肺炎”得老匹夫打到了,她躺在那里,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中年妇女,一落千丈,没有了初见时的神采。

我没有想到,第一次正式和两位姑娘见面,是这样一种形式,在这样一个地方。我经过暴脾气老头点们的时候,刻意看了她一眼。

我知晓了姑娘找我的原由,把我全部的积蓄交给了可可,让她给艾文治病。临走的时候,才发现屋子里很乱,完全不像女孩的住的地方,墙角摆放着一副没有画好的画,上面已经结了蛛丝,我从窗户里望出去,那家老相馆已经被一家咖啡店取代了。

这让我知道,肺炎这东西带走的人也差不多了,这家相馆就像一位先知,用掉一张胶卷就会死掉一个人,当它胶卷用完的时候,死亡也就停止了,可可会没事的。

实际上,相馆的胶卷和这些人的死并没有关系,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想,年龄越大压力远大,更何况在这样的环境里呢?

离开的时候,我盘算了另一个计划。

06

一个月后,肺炎风波过去了。

整条街又恢复了灯红酒绿、车来车往,压力还是像肺炎一样在这里肆虐,蔓延。

尽管之前发生了不好的事,还是有很多艺术家搬迁过来,在这里简陋的阁楼里继续描绘着他们的康庄大道。

我离开了这个地方,再也感觉不到压力,再也不用每天受人嘲讽,再也没有那两个姑娘的消息。

这个世界上,所有东西都是有灵魂的。我想起了老板说的那句话。灵魂被束缚,就会失重,甚至死亡。

我千辛万苦找到了那家相馆的老板,从他手上继承了那份事业。

在另一个城市的一角,我用陈旧的胶卷相机为人照相,也为他们照出人生百态,生老病死,因为他们的灵魂早已经在我的胶卷里得到解脱,长眠安息。

一年后后,我收到了一条邀请函,是全国的一个画展,邮件没有署名。

当我再见到那两位姑娘的时候,他们已经是知名的画家了,我并没有多少惊讶,一切都如我所料。

在画展上,我看到了那久违的老相馆,在她们的画里。

我仔细端详,那画里的老相馆,栩栩如生,墙角有一条藤曼,延伸出去,在黄昏里仿佛要跳动了起来。

我们一起在这个世界饱受折磨,生与死,存与亡就在一念之间。

我想,逝去的终将逝去,存在的永远存在,而坚强的也必将永远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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