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未上山来。清明日,天色姣好,没有雨,风爽爽地吹。我随叔、堂哥,翻山越岭祭坟扫墓。火红的杜鹃花偶尔从灌木中探出身子。炽热的红,像一团喷涌的火焰。微风拂动,花枝摇摆,杜鹃花在冷绿的树丛中半遮半掩。白居易诗句,“火树风来翻绛焰,琼枝日出晒红纱。”可谓贴切。
杜鹃花别称映山红。七十年代,《红星照我去战斗》中有首《映山红》的插曲,旋律优美,饱含深情。潘冬子和他母亲走在山冈,看着队伍远去。山冈上,杜鹃花开的漫山遍野。村子后,也有一座山冈。春天一来,映山红一丛一丛开放,到处都是,山冈燃烧了一样。我和发小经常去后山玩,摘一束花插在有水的瓶子里,摆在香案上。灰暗的厅堂有束鲜花,顿生亮色。客人一进门就被惊艳到了。哟,好艳的花儿。现在的山林大都被翻垦,裸露着灌木的尸骸。一些赭红的沙粒,一落雨,就会冲下山来,掩埋一片田地。杜鹃树也未能幸免,田埂、山林都少了它们的足迹。偶遇一蓬,让我惊喜又悲叹。这原本属于杜鹃花的三月,竟开得稀落伶仃。
儿时,我还喜欢采摘花吃。报春花微苦,喇叭花平淡无味,菊花涩中带凉。我特别喜爱美人蕉,珠子似的底部蕴含一两滴雨露,吸到嘴里丝丝清甜。杜鹃花的花托处很难挤出一滴花蜜,花瓣清甜。食用前洗净,把花蕾剔除,一大把一大把放进嘴里嚼。二姐说,吃多了杜鹃花会流鼻血。童年过去了,少年时期也过去了,吃杜鹃花流鼻血的说法从无应验。于是胆儿更大,在一群女生面前大把大把地吃杜鹃花,一丝丝清甜漫过舌苔。
关于杜鹃花,我听过一个悲情的故事。传说古代蜀国有一位叫杜宇的皇帝,遭奸人所害,化作杜鹃鸟。每日在皇后的花园中,他啼鸣哀嚎,落下的泪珠染红了皇后园中美丽的花朵。皇后也悲伤至极,幻化成花,带血绽放。这就是杜鹃啼血的故事。现在,人们又动起杜鹃树心思来,带着锄头挖起树桩,锯胳膊锯腿,扭动关节造景。当我面对盆中怒放的杜鹃花,我看到了一副副带泪的面孔。
四月份,我能经常闻到女孩书本里的花香。这是一种碎米粒似的白花,花蕊淡黄色。当地人叫十里香,开放时,一簇簇的,满枝桠都是,遥看像一堆雪。也有人把两三枝花插戴在头上,她们打你身边经过,空气中有了清香。
小学时,班上有一位女生特别爱花。二月油菜花,四月栀子花,八月桂花,十月菊。她头上从不缺花。花饰就是季节表。 我和同桌,时常从她那匀点花瓣,夹在书页里,没事的时候嗅嗅。
十里香是五瓣花,芸香科。我们熟知的柑、橘、柚都属于此科。它们花色花香相似相同。如果从花形来看,十里香更接近桂花。本地人从桂花处受到启发,用十里香的花瓣泡茶,香气高鲜,水味平淡。后来,在朋友茶房里喝到一种花茶,汤色清澈明亮,香气清鲜持久,滋味纯和回甘。
我问,这是什么茶?
十里香。
我很惊讶。是我们山上野放的十里香?
是又不是。我们这边是采花腌制成茶的,云南是采叶制成绿茶的,唐朝时还是贡品,是当地名茶。瞧,就这一小丟就得十块钱,他用茶铲挑着十几个茶粒。
我恍然所悟。
茶艺我是不精通的。家里上好的谷雨茶,我也难得喝上几口。十里香还倒偏爱。有次上山,看到一蓬开得茂盛的十里香,惹人喜爱。我把它种到院子里,母亲说这边地干,怕难以成活。我又把它移入菜园。父亲嫌它占位置,又把它牵到菜园角落的低洼处。我怕它还是不适应,只好又回填到采挖的地方。可惜死了。
野花就让它野着放吧!我似乎明白了父亲的话。
山上还有一些叫得出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它们寂寞开放,在自己的生命轨迹里与我们擦肩。有些为我们眷恋、有些被我们遗忘。有些如故人,有些仍旧生疏。它们如人一样,经历是非。或者人原本亦如植物一样,开在风尘里历经沧桑。而我们却视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