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默尔索
——读《局外人》
你会喜欢这样一个人吗?
养老院发来母亲的讣告,他没有哭。
在母亲的遗体前,他只觉得很困、很乏、很渴、很饿、很热。于是他畅快地睡觉、抽烟、喝咖啡。
他不知道母亲确切的年龄和过世时间,也不打算去确定,他被母亲生前好友们哭丧的声音、悲戚的神情吸引住了。
你会爱这样一个人吗?
他处理完母亲丧事回家第二天到海滨浴场游泳,在这里他遇到了此前“很想搞到手的”前同事玛丽。
他与玛丽愉快地一起游泳,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回家共赴巫山。
玛丽问他爱不爱她。他的回答是,这种话毫无意义,他似乎觉得并不爱。
你愿意和这样的人做朋友吗?
他不在乎邻居雷蒙是什么样的人,只要开口恳求他,他就会答应做朋友,并帮忙写一封羞辱信给雷蒙的姘头,还帮着对付妇人的兄弟。
他注意到邻居沙拉马诺老头儿总骂着“坏蛋、脏货”的浑身长疮的狗不见了,好心安慰老头儿,听见老头儿哭,想起了妈妈。
你想要这样一个下属吗?
他闷头干活,和同事相处不远不近。
他不想改变生活和工作的地方,不愿意被提拔到巴黎新设的办事处去。
他不会费心揣摩领导的心思,对生活对事业,没有什么雄心壮志。
“局内人”看到的默尔索,是一个认为人类社会的人伦、道德、规则荒谬又无意义的“异类”。
所以不难理解啊,这样一个人自然也不会给自己定标准和规则,于是他没有择偶标准,择友标准,没有择业标准。
无论是对母亲的死、玛丽的爱、雷蒙的无理要求等,他都只遵循自己的生理欲望。
以世俗眼光来评判,他无疑是一个怪人。
也许正因为他与众不同,所以有一些人亲近他,比如玛丽、雷蒙、沙拉马诺、塞莱斯特。
以世俗的标准来估量,他身上唯一的人类正常情感应该是心软。只要恳求他,他就会答应,无论是结婚、做朋友,还是安慰一个丢失了一条浑身长疮老狗的老头儿。
他最喜欢的是玛丽的身体、游泳、抽烟。
这样一个人,由于不认同人类社会的生存法则和秩序,与社会、他人保持着一段距离。
正是因为这一段距离,使他与人类社会的关系展现出一种相安无事的“平衡”,在这样的距离之外,他“是幸福自在的”。
他尽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遵从生理的呼唤生活着。想吃喝就吃喝,不必在乎场合合不合适;想娱乐就娱乐,不必理会时机对不对。
人类社会呢?除了与他相近而必须打交道的邻居、同事,几乎没人留意到他。
直到他打破了这一种平衡——开枪杀死了那位尾随而来示威的阿拉伯人。
法律。
一旦违反,就是越界进入“局内”,默尔索便不能自在的、冷眼看世界。
而“局内人”将以“局内”的标准和规则对他进行评判。
在检察官看来,默尔索是一个没有正常人的感情,冷漠、是非不分,冷静地杀人,而且至今没有表示过悔恨的罪犯。
律师则辩称默尔索只不过是一个看淡了世间羁绊,而采取对母亲、对女友、对邻居、对朋友最好措施的人。
他们看到的是不是事实呢?
都是事实。
可关键不在于默尔索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而在于他到底是不是蓄意杀人?是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
一个开枪杀人之后,又朝着尸体补上四枪的人说自己是因为一时糊涂而杀人有谁相信呢?
加缪很聪明,他以默尔索为主人公视角来叙述案发经过,我们可以看见一个神智不十分清楚的人冲动杀人的经过。
有意思的是默尔索,在审判自己的法庭上,居然能一如既往地冷眼旁观,甚至还有心情欣赏玛丽的裙子。
默尔索的冷静、淡然很快就使他失去了辩护的资格,最后被判了死刑。
默尔索有罪吗?有,他毕竟杀了一个人。但死刑?量刑过重了吧?
只是法庭不这么认为,这是“局内”,怎么会允许一个不认同规则的“局外人”存在呢?
于是,检察官铿锵有力的举证,试图杀死“局外人”的肉体。
于是,神甫苦口婆心的劝导,试图杀死“局外人”的精神。
默尔索死了。
而事实是,即使在“局内”,每个人都还有自己的情感表达方式,有的人开心了笑、难过了哭,有的人习惯于独自消化自己的情绪……
难道说不符合大众的审美和期待就是“局外人”了?
如果是这样,不愿意被“规矩”和老油条欺负的科室里的年轻人是默尔索;不屈从于全世界催婚催生压力的成年人是默尔索……
直白地说,与世人不同即“局外人”。
如果是这样,我希望义正词严的“检察官”们和以“爱与美的化身”自居的“神甫”们能回答经典的太宰治之问:
所谓世人,不就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