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丧礼,十年黑纱(2)兄弟陌路

  低头的忙碌的张大江,耳听得一辆汽车行驶到附近,引擎停止轰鸣,止步于母亲的院门口。他条件反射一般抬起了头,正好与下了车的二弟于大海四目相对。


    毫不意外。

    如磁铁的同极,他们目光相触的一瞬间,不约而同的撤回,唯恐闪躲不及。于大海拎着两个袋子,头也不回地进了院子,留给于大江一个佝偻的背影和在阳光下锃光瓦亮的光头。

  于大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是从心底吐出了一口浊气,记得他们最近一次说话,还是十年前的那场为父亲举办的挪坟仪式,此后,一奶同胞,形同陌路!哪怕擦肩而过,也视彼此为空气,嘴巴好似“电焊”过了一般,闭得严严实实。

  想起兄弟之间的往事,于大江心头的酸楚沉甸甸地坠着,就像屋檐下的燕子窝,一口唾沫,一口草土,随着时间的积累,筑成了坚固的巢穴——他和二弟于大海之间的隔阂也经由时间变得愈加坚固,牢不可破……

  于大江是家里的老大,妹妹于淑萍,二弟于大海,三弟于大浪,兄妹四个,因为姓了“于”,音同“鱼”,名字必须带“水”,有个成语叫“如鱼得水”,据说取带“水”的名字,可以“旺”一生。

  半生已过,在于大江69年的光景里,庸庸碌碌,无灾无难,并没有因为名字中带“水”而光耀门楣,大富大贵。

    从20岁开始,母亲用了10年时间,生下了四个儿女,于大江比最小的弟弟大了10岁,比二弟弟大9岁,比妹妹大3岁。

  巨大的年龄差,从小到大,弟弟们都对他这位大哥敬畏有加,同样他也照拂弟弟、妹妹,那个时候,四个人团结友爱,互帮互助,好像一个抱团取暖的大蒜头,充满了凝聚力。

    可各自结了婚、成了家,各奔东西,大蒜头四分五裂了,鲜少有团聚的机会,连年夜饭都有各种借口,不在一起吃。

  哎!能有多大的仇怨呢!想不通,辩不明,理还乱!

  于大江坐在田埂上,西边大山头挂着一个鸡蛋黄似的太阳,颜色比中午的烈日深得多,却一点也不刺眼,给了人们正视它的机会,显得格外谦和。

  就像晚年的父亲,不再像年轻时那么咄咄逼人,说一不二,他想把孩子们重新团聚起来,可是孩子们翅膀硬了,他的威慑力远不如从前,加之身体每况愈下,更加有心无力。

  父亲的心脏病,一半是实病——器官衰竭,一半是心病——过分内耗。

      眼看着日坠西山,家里的炊烟袅袅,这是张大江打卡“下班”的信号。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农民必须跟着太阳的脚步休养生息,日子才有奔头,生活才有希望。

      家里。

      出嫁一年的大女儿于清源和女婿黄正杰在厨房里忙乎着,于大江推门而入,女儿侧头看了一眼,没有招呼的意思。新女婿黄正杰,客客气气地笑了笑:

      “爸,回来了?洗洗手,吃饭吧!”

      于大江也点头微笑,“好,马上就好。”

      黄正杰是于大江的第三个女婿,女儿44岁,已经嫁过三任丈夫,只生下一个女儿,还是黄正杰前前前任的——于清源未婚生女,与这三任丈夫毫无瓜葛。

    村里人见了于大江,打趣他“铁打的老丈人,流水的女婿”。

      于大江只能尴尬地默不作声,他在家里没有话语权,女儿的婚事更是听凭张秀珠做主。前两次离婚,一次因为“贫穷”,一次因为“家暴”,最后张秀珠总结归纳:还是于大江的错,于大江无能,于大江不会挣钱,于大江降不住女婿,于大江是一个窝囊废,做于大江的女儿一辈子活该倒霉……

      由就事论事,到由此及彼,再发展到人身攻击,是张秀珠历时45年,练就了一篇一直在篇末“未完待续”的“战斗檄文”,于大江早已练就了充耳不闻的功夫,张秀珠的“噪音”丝毫不影响他的心情,他只要活着就行了。

    这一点,于大江和母亲一模一样,91岁仍然活蹦乱跳,而在生活中面面俱到,天天骂人的父亲,早就见了老祖宗了。

      晚饭都是张秀珠爱吃的海鲜,海虹、螃蟹、海蛎子汤,女婿黄正杰住海边,新鲜的海物唾手可得。于大江一样也不爱吃,扒拉完两碗大米饭泡海蛎子汤,就提前下了桌。张秀珠白了几眼,从嘴角哼出一句话:家猪吃不了细糠。

      女儿嘲讽地笑了笑,女婿为了憋着笑,一直夹眼前的菠菜蘸大酱,估计心里把悲伤的事想了个遍。

      “于老大,地种没种完?”张秀珠才抽出空检查工作。

      “嗯,完了,就等雨了。”于大江坐在沙发上静音刷着视频,在家里他尽量不出声,连手机也跟着当哑巴。

      “那么点地,可一下午干,给我一个点儿就完事了,蔫鳖一个!一辈子就跟个老鳖一样,不打不动……”张秀珠发表了于大江的“工作总结”,这是她一贯的作风。

      “妈,你可别逞强,病刚好,手脚还不利索,叫他自己干去!”于清源连个“爸”都不叫,一心一意维护着母亲,于大江也不明白,和自己的女儿有多大的仇呢!

      女婿也见风使舵,“先养身体,妈,有什么活儿叫我回来干,帮爸干一干。”

      张秀珠咧着嘴笑,“不用,正杰,谁和他一起干活都得气死,蔫个要死,哏个要命!”她恨铁不成钢地瞅了瞅沙发上的于大江,可于大江看着哑巴视频,也能笑出声,明显把她的话当空气。

      越看越生气,张秀珠“啪”地把筷子拍到桌子上,一根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于大江,把于大江的眼神拉了过来。

      “妈,别生气,不跟他一样!”女儿劝慰着,怕她犯病。

      “妈,缺多少活,我明天干,别气坏了!”黄正杰帮衬着劝。

        “啊……呜呜……于老大,我这命太苦了……呜呜……找了你这个窝囊废!挣钱挣不来,还存心气我,气死我,给你新媳妇腾地方,是不是?是不是?你说,快说,呜呜………”

        于大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懵懵懂懂地看着饭桌上的三个人,低声问:

      “这……这又怎么啦?啊?刚才不,不挺好吗?”他低眉顺眼地看着张秀珠,就像不明白为什么犯了错的小学生。

      “黑心的,狼养的,我得了病都是你气的,你爸偏向老二,凭什么接他班的不是你?人家一个月退休5、6千,你连2000都没有,就会在地里刨食,挣那几个鼻屎钱都看病了,怎么给儿买房?”

    张秀珠越说越激动,“你那个妈,凭什么伺候她,偏向老二,都让老二伺候得了,什么事都找你,操,你再敢去,我死给你看,死给你看……”

      女儿慌慌张张地抚着张秀珠的胸口,“妈,别生气,别生气,你要有个好赖,我就和他断绝关系!”这句话明显是冲着张大江来的,张大江却好像毫不在乎地拎着手机去了隔壁卧室。

        门,敞着一个缝。

      刚才,他不能反驳,也不敢反驳,把张秀珠气病了,又得一大笔钱治病,她已经几次三番进医院了,要么心脏病,要么胃病,要么妇科病,这回病到了脑子,花了几万块才捡回了一条命。

    农民,挣钱不容易,花钱更心疼。他宁愿自己受点气儿,也不愿意花钱。

      客厅里,张秀珠的讨伐依然继续,于大江听得真真的,不过老生常谈,他都可以倒背如流。

      当年,已经结婚生子的于大江,在水库有一份工作,恰好电业局工作的父亲病退,单位可以让儿女接班。

      先问了他,张秀珠不同意,怕于大江进了城,起了邪念,不要她。父亲这才让老二于大海接班,先干的收电费的苦力,走街串巷、风吹雨打,不如于大江清闲自在。

      过了几年,一身干劲的于大海当上了修理工,后来又一步一步提拔到科长的职务,不用值班,不用风吹日晒了。而于大江的水库倒闭,只能回家务农。

      张秀珠的嫉妒心彻底疯狂了,去父亲那里闹,故意不让父亲见孙子,连过年也不拜年了……

      父亲退居二线,也没有任何办法,反而气出了一身病。

      二弟和弟媳妇结婚后,一连几年都上门拜年,送拜年礼,无一例外,张秀珠一一退回……彻底寒了弟弟的心,虽说自己没有二心,可弟弟因为怨恨张秀珠而“连坐”了他,从此兄弟反目,老死不相往来。

      漆黑的夜,一道红色的闪电横贯夜空,打破了乡村的寂静,“轰隆——轰隆——轰隆隆——”雷接踵而至,雨点噼里啪啦地敲击着玻璃,诉说着伤心欲绝的往事。

      于大江,今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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