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球尸体

【楔子】

人们在月球上发现了一具尸体。

一具人类的尸体。

尸体穿着宇航服，侧卧在地面，所有细节清晰可见，甚至能看见宇航服上的一根根单独的电线，连衣服上的褶皱也清晰可见。地上没有任何血迹与搏斗的痕迹，他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定已经失去了任何生命迹像。

这是新纪元（公元4071年至公元4089年，人类迎来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科技和工业革命，科学技术突飞猛进，人类文明达到了神一样的存在，公元0年至4071年便被称为“公元纪元”，4071年之后便称为“新纪元”）人类第一辆成功登月的月球车所拍摄到的画面。这辆月球车名义上属于全人类，实际上它只属于帝国。帝国为了彰显实力，全程直播了行进过程，这个出人意料的画面也一同直播向了全球。

帝国的最高指挥官在会议室中大声咆哮着切断画面。可是未等他们行动，摄像头便先停止了工作。措不及防的黑屏过后，画面只剩噪点。月球车因为不名原因就忽然彻底报废，连最简单的移动指令也无法接收。议员团一遍遍手忙脚乱地检查着月球车的行车记录与代码覆写记录，都没有任何问题。月球车报废的原因与尸体一样，也成了一个谜。

但这十几分钟的画面却在人类世界激起了很大水花，一时间，关于月球尸体的真像众说纷纭……

【一】

成昊坐在街边店里，外面走过一群人，他们呼喊着祖先降临的口号，四处索要捐款。这是月球尸体事件经过几个月发酵之后最受欢迎的猜想。他们认为人类是外星移民，而那具尸体就是最早一批来到地月系统的祖先之一，因为某些不明原因非正常死亡留下的。一些“孝顺的子孙”以此为据建立了这个叫降临派的组织。

成昊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抬头向窗外望去。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手中抱着一个箱子，正向一名七八十岁的老人索要捐款。那个小伙子满脸通红，像是和谁刚吵了一架似的，瞪着眼睛，握着拳头，似乎是随时要出手打人。成昊叹了口气，于心不忍，站起身准备去帮忙和解。

“坐下。”对面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他穿着乌黑的西装，打着一条红蓝相间的领带。左胸上的勋章在下午的金色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他的皮肤不黑，金黄色的短发闲靠在脑袋上，左眼眉毛上有一道不明显的疤，雷德烈・史密斯，军衔上校，比成昊足足高出四个等级。曾经参加帝国保卫战，将联邦的军队打退了数百公里。那道疤估计是他故意留着的，以体现出自己身经百战。虽然口头上说与成昊平起平坐，但是，成昊道知，他如果真得罪了雷德烈，雷德烈要制裁他还是易如反掌。所以平时还是让他三分。

“谁都能去帮忙，但你不行。”雷德烈那双蓝紫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成昊:“你是帝国最优秀的宇航员，如果因此受伤，以后的登月计划估计与你无缘了。”

成昊不知不觉中握紧了拳头，紧着眉，低下头:“史密斯上校，您知道家父是怎么去世的吗？”

雷德烈随意挥了挥手：“说吧。”

不管怎么样，这个穿西装的上校似乎不带有任何感情，好像就是一具冰冷的铁皮。

这使成昊回忆起了几年前的“流星事件”。一艘类似太空返回舱的东西在大气中划过，轰然坠落在帝国五十二军区。听说帝国月表采矿线在此之前因为不明原因忽然全部停工，很可能是由采矿机器人觉醒造成的。帝国和联邦完全征服了自己的母星——地球，将月球的五分之一都改造成了采矿厂。可是人类却在这种丰衣足食的生活中日益萎靡。新纪元期间帝国和联邦间的战争持续了数十年，在战乱期间，两个政权都丢失了关于公元纪元探月的资料。但因为两边的科技水平都足以将所有珍贵的矿石人工造出来，所以帝国与联邦便没有试图重返月球开启采矿厂，因为重启采矿场比人造矿石的成本更大，那个觉醒的机器人在两个政权的眼里更是不值一提，它怎么可能危胁到远在天边的地球呢？最近几十年联邦突然对外声称要重返月球，那帝国也不甘试弱。于是重返月球的追逐赛便又开始了。

“你说不说？”成昊的回忆忽然被雷德烈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成昊无心说下去，便干脆用手点点窗外:“就几年前，降临派。他们闯进我们家中索要钱财，我父亲试图反抗，被揍了一顿。当时他已经七八十岁了，怎么经得起一帮年轻人的殴打。他第二天就走了。”

雷德烈低下头，叹了口气：“那你去吧，别受伤就好。”他左手伸入上衣口袋，掏出一把银白色的核铳:“这个借你用用，编号T34，核反应能量四十万千焦，比你那个T28，七万千焦的好用多了。”

成昊边起身，边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换了一把，五万千焦，也是范围性杀伤。”他一边对雷德烈笑笑，一边拍了拍装核统的口袋。

成昊三步并两步冲到那个年轻人面前，一只手握住年轻人高举的拳头:“不准打人斗殴，否则帝国的最高刑法是死刑。”

年青人用力一甩手，将成昊的手甩了回去，又用力一拳打在他衣服上的帝国飞行员胸章上，瞪着眼睛:“管什么闲事？再烦就连你一起揍！”

一股怒气涌上成昊心头，他下意识地往口袋中去摸核铳。

人群忽然开始骚动，不知谁在人群中大喊了一声:“快跑！真正的降临派来了！”那个年轻人最后又瞪了成昊一眼，随着四散的队伍跑了。

成昊一回头，见一群身穿紫色制服的人整齐地迎面走来，显得更有组织性，纪律性，人群在成昊面前站定，前面的人分立两边，中间让出一条道。一个文质彬彬的年青人从中间走出来。他金黄的头发在阳光下反射着光。他右手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对成昊挤出一个笑容，露出雪白的牙，“您好，在下拉金斯・久瑞南。”久瑞南向成昊伸出一只手，成昊瞥了瞥，没有将自己的手伸上去，“你们是什么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惹事生非？”久瑞南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阁下，我们才是真正的降临派。虽然我知道你们帝国高层并不欢迎我们的学说，但我还是诚挚地希望我们可以和平共处。”他将手伸了回去，顺势撩了头发:“阁下，那些借降临派名义敛财的冒充者制造的一切损失我们愿意承担。”

成昊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身离去，他们再怎么真诚也不能让自己的父亲起死回生。

【二】

成昊对真正降临派的些许好感在晚上回到帝国的基地后便荡然无存。

成昊和雷德烈以及几名帝国禁军站在瞭望台俯视着电闸外的一片紫色，成昊一眼便看见了带头的拉金斯・久瑞南，他带头高喊着降临派的口号，在门外闹事，他们将月球视为祖先的陵寝，并且认为任何登上月球的行为都是对祖先的不敬。他们想要阻止帝国进一步的登月计划。

雷德烈·史密斯在高空轻蔑地看着人群，他那冰冷的目光中除了鄙夷与不屑没有任何多余情绪:“可笑。”

接着是一阵死寂，雷德烈仍一动不动地盯着人群，成昊知道，他也必需表明自己的看法。

“史密斯上校，并非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既然这么多人都是降临派的信徒，那一定是十分有说服力。”

雷德烈仍然将双手着栏杆，轻蔑地看着下面的人群，成昊从他的眼神中，仿佛看到了帝国的皇帝接见联邦使臣时的那种蔑视。

“成昊中尉，帝国第二航天飞行队编队长，你为什么这么喜欢顶撞你的上级。”

成昊低下头叹了口气，没在说什么。他自知已经惹毛了雷德烈，再说下去自己估计得受处分了，甚至还会被革职。

成昊有时还蛮羡慕联邦的。听说在联邦，将领可以随意与最高统治者碰面，而在帝国这就是一种妄想，要是硬要见大帝，很有可能会被当成刺客当场处死。

成昊赶紧收起了这种想法。叛国也是死罪，而且会死得更痛苦。

【三】

两年前，帝国的登月计划便已开始密秘进行，所以帝国才有可能在联邦觊觎那具尸体之前造出火箭，此刻近百米的火箭已经矗立在了发射场上。正像一个耸立的巨人，向遥远的联邦示威。帝国统治者唯我独尊，好像在这颗蓝色的星球上，除了帝国，一切都是过隙的白驹。

这几天，所有多媒体首个推送的就是关于帝国的登月计划。那艘火箭通体是一面帝国的国旗，屏幕前的帝国观众自豪感油然而生。每一个帝国公民脑中都是同样的想法:真想看看联邦人吃瘪的表情。当年耀武扬武向帝国宣战现在神气不起来了吧！帝国和联邦针锋相对了好几十年，看起来最终还是帝国更胜一筹。

成昊穿着宇航服，一步一步缓缓走向火箭。帝国统治者为了显示实力，故意只派一名宇航员登月，暗地里估计在对联邦说:看，我们只派一个人，都先带回了尸体。

成昊一步一步向前走着，与一个一个工作人员擦肩而过。成昊站在火箭前，回头向他们敬了一个标准的帝国军礼。他瞥了瞥发射场外，只有一片紫色格外显眼。

这些降临派直到现在还未放弃，依旧妄想着能阻止火箭发射。

帝国没有将他们全部处决就很不错了。真是不知好歹。

成昊一步步踏入火箭内部，坐在座位上。他准备好了一切，要为帝国争光，控制中心开始了点火前的倒数:十，九，八，七，六……

“停下！都给我停下，停止发射！”无线电中突然传来了雷德烈的咆哮。

通过火箭的舷窗，成昊看见雷德烈带着一群禁军，手持核统向那群正在疏散的工作人员冲去。其它场景他没看到，因为两名禁军冲了上来，将成昊迅速带下了火箭。

成昊脱下宇航服，走到雷德烈面前:“发生什么事了？”

雷德烈仍不改那种平静而又冷酷的声音，“火箭的燃料间中有一枚核弹，现在拆除了。你没有发现不对劲吗？”

成昊一脸茫然。

雷德烈朝身后的禁军挥了挥手:“带上来吧。”

两名军连拖带拽地从工作人员间垃上来一个青年男子。

拉金斯・久瑞南。

久端南抬起头，眼圈又紧又黑，估计被揍了一顿。成昊顿时明白了一切，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抬起拳头狠狠轮向久端南。要不是两名禁军及时拉住他，估计久瑞南就要被他活活打死了。

久瑞南缓缓抬起头，用发肿的脸盯着成昊，突然笑起来，露出一口残缺的白牙，显得阴森诡异。:“我度过了充实的一生，成昊中尉。相信我，你会后悔的，你将遭到祖咒，死无葬身之地。去吧，去为你的帝国殉身吧！”接着，他暴发出了一阵大笑。

【四】

晚上，雷德烈找到成昊:“拉金斯・久瑞南被判了死刑，明天一早立即执行。目前帝国已经派出了大批的禁军去搜捕降临派残党了。”

成昊看着月球，呼出一口气，在寒冷的月夜中形成一道白气:“你怎么知道那是久瑞南？”

雷德烈耸耸肩，“看到的。”接着他面向成昊:“知道为什么他们发展地这么快吗？”

“为什么？”

我们查了他们的网络记录，久瑞南与联邦有许多接触，他们被联邦资助，放核弹之事也是联邦指使。“

成昊皱起眉头:“为什么？莫非联邦信了他们的学说？”

雷德烈也叹了口气:“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在帝国准备登月时联邦只是声称要搞登月而并没有实际行动？可能是联邦仍旧未从那场爆炸中走出来。”

十几年前，联邦的一个中心城市发生了一场核爆炸，原因是核电站泄露，整座城市被炸成了平地，间接性导致联邦经济后退了四十年，但奇怪的是，这场爆炸中竟无一伤亡。

雷德烈又说下去:“现在有一点关于那场爆炸的别的线索，联邦的核电站似乎根本没有发生故障，而是联邦自己向自己的城市发射了一枚核弹。不过这也是猜测，证据不足。”

成昊刚想说话，雷德烈已过身去:“帝国高层要停止登月计划，我上交了十多篇申请，估计停的可能不大，你做好准备。”说完便转身离去。

成昊独自站在阳台上，联邦，帝国和月球，到底发生了什么？

【五】

几天后，帝国报纸上刊登了两则消息:是帝国将全力搜查降临派残党，二是帝国因经费不足而暂停登月计划。

正当帝国人看到第二则消息，或欢呼，或哀叹时，在一个隐密的山间军事基地，一声巨响过后，几十米的巨塔在核能发动机的驱动下被送上了天。

发射十分顺利，火箭绕地球一周，奔向月球。成昊从火箭内向外望去，帝国与联邦的分界分外明显，一条火红带黑烟的战线，像玫瑰被烧焦时的印迹。

一声响，伴随着强烈的阵荡，载人飞船与登月飞船分离，登月飞船顺利降落。成昊打开火箭座位的保险卡扣，一刻不停地开始了工作。他拿出控制台侧位的摇控器，向月表放下一辆月球车，朝尸体方向开去。

随着月球车传感画面中的尸体越来越大，成昊的心彷佛顿时要炸开，他突然害怕，怕尸体突然转身。现在茫茫月球之上只有他孤身一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成昊用力捶了指自己一拳，将这种懦弱的想法弃之脑后，用力一推拉杆，月球车便以最大速度前进。

四米……操控板上红色的数字格外显眼。三米……两米。月球车忽然停在了原地，操控面板上打出一行赤红的字:履带结构停止工作。

成昊皱了皱眉头，加大力度向前推拉杆，月球车不情不愿地爬了几米。接着，屏暮上的传感画面便只剩下噪点。

与几年前的情况一模一样。

“编队长成昊，这里是帝国军备处最高层，你能否听到？”

“报告长官，可以。”

“现在立刻打开舱门，亲自调查尸体。”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可以看到你的一举一动，包括月球车报废。”

成昊咽了口口水，犹豫着，他将手搭在气闸拉杆上，却迟迟没有按下。成昊心中忽然涌动着一股若隐若现的恐惧。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任务中最危险的阶段已过，自己毫发无伤来到了月球上，那时，他被使命感包裹着，生死看淡，他走到了最后一步，看到了月表，却畏惧了。成昊忽然后悔，当初就该给自己的母亲再写一封遗书。

“中尉，现在立刻出舱！”无线电中又传来指挥室的声音。

成昊咽咽唾沫，按下气闸，舱门缓缓打开了。

成昊踏上了月表，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走。头盔中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与氧气循环的声音。实在太可怕了，成昊不敢看周围，一个帝国的优秀宇航员，竟如同三岁小孩一样胆怯了。他透过面罩，只看到尸体和上方深邃空虚的天。他一步一步远离地球，像一名古罗马的角斗士，慢慢逼近对手。所爱的，所怀恋的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意义，成昊感觉自己已经只剩一副躯壳了，

他踏在柔软的月壤上，废弃的月球车逐渐映入眼帘，现在尸体已经清析可见，细节分明。经过几十年，他终于真切的看到了那具尸体。那确实就是一具尸体，穿着他从未见过的衣航服。

“成昊，将尸体带回飞船。”突然传出的雷德烈的声音仍冰冷无比，没有一点感情，却给成昊心中注入了一股无形的力量。他握起拳头一步步靠近那具尸体。成昊在尸体背后跪下来，放下了拎着的大型的标本培养皿，向尸体伸出手，紧接着又伸了回来，又伸出去，再伸回来。成昊突然想大叫，他双手抱头，既在尸体面前: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在燃烧，不是激情澎湃，而是炙热的痛，如万蚁钻心，自己是帝国宇航员，不是太平间里的验尸官！这一刻他好像忽然相信了降临学说，盯着地面，不敢动手。他不知道机器人觉醒时指令和自我意识碰撞会产生怎么样的症状，但能确定是的，再这么下去，自己也会精神分裂。

“成昊，整个帝国都站在你背后。你这是在为帝国争光。”

成昊闭上眼睛，将手搭在了尸体上。紧接着他又突然睁开眼，瞳孔因恐惧剧烈放大着，他背后惊出一声冷汗，猛得站起身，一步跨过尸体，看到了它的正面。

他确定了一个比它的存在更离奇的事实。

这不是尸体，而是一座用月壤堆砌起来的雕塑。用的就只是月壤，随处可见的月壤。但的确是栩栩如生，一刹那成昊不知道怎么形容它，只能说是他见过最为美丽的雕塑。

成昊举起左手，宇航服左小臂镶着一块液晶屏，配了无线电。他将屏暮举到嘴边，正要报告这个事实，忽然想起帝国已经实时画面了，应该都明白了，便将无线电放下了。

他突然又猛括起左小臂，摆到刚才的位置，死死盯着液晶屏。

这是他登月来第三次极度恐惧了。

液晶屏反射出远方的一个土坡，土坡上停着一个黑色物体，与自己的着陆舱十分相似。

不对，自己的着陆舱停在尸体面背，而这辆在尸体正面。

他忘记腰间还别着一把核铳，抓起一块锋利的石头，缓缓向它靠近。

人类的设计总是不谋而合，那个结构就是被留在月球的着陆舱下降段。它乌黑的外表在星光下显得格外美丽，成昊忍不住上前摸一摸的金属支架，冰冷的，光滑得像皮肤一样。他用尽力气将石头砸向它，石头在无声中裂成碎块，而支架上没有留下一个印子。这与帝国粗糙的工艺形成鲜明的对比。

成昊一抬头，发现它的支架上段篆刻着一种奇怪的文体。

联邦的文字。

联邦早在帝国之前登上了月球。

成昊的世界观彻底崩溃了，连续两波冲击，他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他知道帝国能看到，可还是麻木地报告了自己的所见。

回复他的只有无尽的通讯杂音，指挥中心此刻肯定已经陷入了疯狂。

再怎么样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了，成昊瘫坐在着陆仓旁，望着他曾为之恐惧的星空，现在已经在自己的返回舱上了，既然指挥中心没有命令，自己便不必立刻返回。完成载人登月但却隐瞒的联邦、月球上的宇航员雕塑、以及联邦暗中阻挠帝国登月，联邦的那次登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成昊望望四周，荒芜的大地与深遍的宇宙拼接在一起，这画面在此时格外阴森。

【六】

控制中心在两天中没有向成昊发出任何消息，每当成昊打开通讯装置，耳机中传来的都只有不接断的通讯杂音。总指挥切断了通讯装置，成昊知道帝国高层多半是崩溃了。

成昊看了看返回舱内的氧气储存装置，上面的液晶屏上显示出一个鲜红的12.7%，空气循环系统的余氧不多了，他又看看储存室的物资，食物和纯净水只剩两餐的余量了。他不能在这呆下去了。

“报告指挥中心，我的氧气和食物即将告罄，我申请返回地球。”成昊坐在返回舱中，

成是呆呆地望着操控面板的液晶屏，足足等了五六分钟。他又汇报了一遍，顺手关上了舱门，不管怎么样，再不返航，他就会因氧气不足死在这里。他可不想结那个诡异的雕塑做陪葬。

“中尉，带上雕塑，返航吧。”

成昊望了望干燥培养皿中的雕塑，摁下了点火键。

【七】

指挥中心的大厅中，一刻也没有平静。

雷德烈站在主席台上，指挥着下面工作着查着各种资料试图分析真象的帝国情报局工作人员。

门被打开了，帝国禁卫军总司令拿着一叠厚厚的公文，大步跨了进来。雷德烈刚抬起手想向其敬礼，司令不耐烦地一挥手:“免去一切礼节，大局为重。”真是帝国高官少有的姿态。

司令一挥手，一旁的禁卫军立刻毕恭毕敬上地接过他手中的公文，将显卡插入显示器操做起来。数秒后，主席台上的了3D投影仪便投射出一片耀眼的莹光蓝，蓝色的屏中是密密麻麻的白色文字。“联邦的机密公文，全部加密了，但好在情报局的人比较靠谱，现在解码了。”司令将手放在光屏前，向上一挥，投影的内容便自动更迭，联邦的加密文字全消失不见，变成了熟悉的帝国文字。司令员指着投影的右下角:“两年前联邦就载人登上了月球，并成功返回。”

雷德烈铁皮般冰冷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只是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句:“我已经知道了。”司令没有理会他，继续说下去:“尽管如此，我们的宇航员仍是第一个踏上月球的。”

司令又将手向下一滑，投影上的公文便又往下滑了一大节，司令指了指右边:奇怪吧，联邦的宇航员到了月球，在所有设备完好的情况下只是打开舱门数分钟，最后又关上了舱门选择返航。

司令从抽屉中抽出一副健盘，在几个键上按了几下，再重重的点了点Enter。大屏上立刻显示出两张照片:左边的一张是一张蓝底的公文照片，看照片上人的长像一定是联邦的人，右边一张则出从成昊的头显录制视屏中截取下来的一张照片。两张照片一放，下面便响起一片惊呼，使原本就乱的指挥中心更是如煮粥一般。

那个联邦的宇航员和那个雕塑长得一模一样！

司令在一片嘈杂中提高了音量:“左边的那个就是成功登月并返航的联那宇航员。照理说登月立了大功，但他不但没有被奖赏，反而在四天后被密秘处决了。而且他究竟犯了什么罪没人知道，这份最机密的文件上也只字未提，联邦大肆宣扬说那名航天员是意外死亡，也不知真正原由。还有，爆炸的事情已经查明了，那年的爆作的是联邦自己造成的，他们向自己的城市发的了一枚核弹，但在爆炸前他们疏散了所居民，具体为什么也完全无据可寻。

雷德烈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句话:“噢，知道了。”说完转身向门外走去。

司令瞪着他高大的背影怒吼道，“你干什么去？回来！”

雷德烈停下脚步，仍背对司令：“我去接成昊。”“成昊？他返回了吗？”

“他不会降落在帝国航天队的搜救区域的。“他说完，指了指司令面前的一块液晶屏。

司令大吃一惊，两手按在桌上，瞪大了眼睛。屏幕上表示成昊的红点正在急剧地失去高度，四个发动机全部停机，在空中形成一道优美的抛物线，预计落点是一片大沙漠，而不是帝国的航天舱返回区。

“上校！带上一支搜救队！”司令冲着雷德烈大喊。

“不必，就一个人与一个雕塑，我还搞不定吗？”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成昊坐在舱内，晕晕欲睡，突然间一声刺耳的警报使他清醒了过来，成昊惊恐地眸开眼，四周全部闪烁着猩红的警示灯。成昊慌张地抓住操控杆，却发现怎么也没法控制飞船，四周的仪表全部失灵了。

成昊蜷缩在坐位上，双手抱头，等待着死亡。

“距离地面一千米，请驾使员立即重启发动机！”一个机械的人工智能提示音冒了出来。

成昊没有动，他知道发动机失灵了。

“目前重力9.64G，超重，请驾使员立即重启发动机！”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成是按在坐位上不得动弹，超重的环境使他的身体开始共振，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像要被压出来。他的眼晴开始充血，密密麻的血丝在他的视线中蔓延，最终他什么也看不到了，眼中全是血。

“距离地面最后八百米！”

成昊突然想知道，为什么当初要参军。

“距离地百最后五百米！”

自己的女儿还在家中等他回来。

“距离地面最后一百米！五十米！”

自己当初不该把写好的遗书烧掉的。

一阵巨烈的震荡，四处金属与玻璃飞溅，成昊的头盔碎成千万块，一片玻璃划过他的脸，在他暂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印。接着他眼前的血红骤然转黑。

不知过了多久，成昊睁开了眼睛。

眼中的鲜血已经消失了，眼前是一片朦胧，头脑发胀，耳边一直翁翁作响。他挣扎着摘下支离破碎的头盔，从座位上爬下来。整个返回舱在落地时强大的撞击中已经完全解体，那具雕塑也没能幸免。成昊举起左手的无线电，却发现宇航服上全是裂口，左手上的液晶屏也化为了几块碎玻璃。成昊顽强地爬出了返回舱，迎接他的是几十度的沙漠烈日，而不是帝国军医。成昊瘫坐下来，头靠着返回舱仅剩的残骸。猩红的落日在沙漠中格外美丽，可却是对他死亡的审判。他右手往腰上一摸——核铳还在。他将核铳轻轻抽了出来，右手猛然碰到了一个类似金属球的东西。

成昊将它捡起，望了望背后，应该是那具雕塑中掉出来的。

雕塑中？月壤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他将小球拿起一看，见上面的液晶屏上印着几个蓝字——已释放。小球上有个打开的盖子，小球内部是空的。

已释放？释放什么东西？放飞自我吗？

成昊突然被自己无聊的笑话逗笑了。笑了一阵子，他又停下来，将小球扔在一边，管他释放什么，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了。整个世界都没有意义了。

自己满怀信心的出发，而一波三折，最终落得这么个结果。自己不是帝国的英雄，而是千古罪人！现在还有人会来管他的死活吗？不会了！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了。成昊面对着下沉的落日，疲惫地闭上了眼。

远处传来了一辆车的轰鸣，成昊睁开眼，黑暗的沙漠中，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只剩满天星星，卡车的远光灯格处显眼。

卡车停在他面前，从车上下来的雷德烈·史密斯手持一柄核铳，正对着自己的头。

【八】

“上校……”成昊将视线从核铳上移开，转向那满天的晶星。

“成昊中尉，你……真是输的一塌糊涂。还有帝国，联邦，真的一塌糊涂。”雷德烈仍旧用他那种冰冷的语气讥讽地说。

“史密斯，帝国没有输，只是落后了一步。”

他将目光会聚到雷德烈脸上:“况且，你也是帝国的一员，不是吗？”

“再想一想。”

成昊糊涂了，他这是要干什么？雷德烈一向对帝国忠心耿耿，现在难道他要叛国？

“我不属于你们，不属于帝国或联邦。”雷德烈放下核铳，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或是人类。你们真是够愚蠢的。好了，反正你命不久矣，还有什么说的吗？”成昊呆坐在原地，他不知道雷德烈究竟要干什么。“我真挚地劝你好好珍惜这个机会。我给你这个机会是因为你很好地完成了我的任务，不，也没有很好，毕竟你还活着。”

“为什么是你的任务？”

“中尉，这就是为什么你无法晋职的原因。你难道不会想一想，这一切有可能都是在某些生物的预料之内？某些--不死的生物？”

接着是一阵死寂。

成昊忽然凸兀地问道:“当时火发射的时候，真的是用眼睛看到久瑞南的？”

雷德烈哼了一声:“那当然的，With my very owneyes(就只用了我自己的眼睛)。”

又是一阵死寂。

过了四五分钟，成昊虚弱地开口说道:“上校，你知道吗？我一直坚信当年的流星事件中掉下来的“像飞船一样的陨石”根本不是陨石，它就是一个飞船，而使用者便是月球采矿厂上那个觉醒的机器人。因为两者发生的时间间隔在宏观角度来说太接近了。现在，我的想法被证实了。那个机器人，乘着飞船来到了地球，并一直潜伏其中。而你，雷德烈・史密斯，便是那个机器人。”

【九】

史密斯冷冷地哼了声:“中尉，真是一个有趣的想法。”

“不，这一点也不有趣。这就是事实。你和我一起参军了几十年，却没有一点老化，你不管情况如何，不管是帝国会议还是我们俩的小聚，一提到去用餐你便无故告辞。虽然每次的理由都五花八门，但总而言之你就没有吃过东西。记不记得有一次，战事情况紧张，我们两个住在一顶前线的庇护所里。你连着四五天没吃任何东西，我在吃饭的时候你总会拿一瓶‘水'来喝，但房间中总有一种机油的味道，现在都解释得通了。

“其次，你似乎没有任何感情，几十年来你没有露出过任何过激表情，说话的语气总是这么冷冰冰的。你在战争中受伤后一把将军医推开，不让他碰你。这几十年中你坚决不让任何人触碰到你任何一寸皮肤。为什么？是不是因为帝国早期机器人压根没有面部表情控制中枢？你是不是怕别人发现你的‘皮肤'只是上了色的金属外壳？

“你的瞳孔不会变化。在我们说话之余，你面前的卡车车灯熄灭了，我敢保证我的瞳孔一定急剧放大了，但你呢？你的瞳孔与原来一模一样。这只能说明两个问题。一，你失去了生命，但这个判定的答案是否的，因为此时此刻你正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这只能说明你的瞳孔是人造的，因为帝国早期机器人的‘暗孔'只是一双摄像头。

“还有，是久瑞南的案子。你们的指挥中心离发射场有六七百米。而据我所知，指挥中心不备有望远镜或对发射场的任何监控装制。而你却能在七百米开外一眼看见久瑞南，是不是对一个人类而言太夸张了点？但采矿机器人为了更好地发现矿物，它们的摄像头侦测距离有九百七十米，那久瑞南便刚刚在你视线范围内。”

成昊说完，将头靠在返回舱的残孩上，长呼一口气，好像完成了他的使命。他顺手抓起那个金属小球:“既然我知道了你是机器人，那何妨试一下呢？反正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它对我也不重要。”他用尽全力将金属球抛向史密斯，球砸在他头上，可他却一动不动，小金属球被弹开，落在他脚边。发出的却不是金属撞击头颅的闷响，而是金属碰撞时‘叮'的清脆声。

“呵呵，史密斯，这不就对了吗？”

史密斯走进了两步，仍不改他那冷冷的声音:“恭喜你，中尉，你说的完全正确，就是有一点你错了，大错特错。”他弯下腰，从沙地上拾起了那个小球，在手中抚弄着:“这个小球对你个人是不重要，因为你活不了了，但它对人类群体至关重要，因为它直接关系到人类的存亡。”

【十】

“流星事件是我造成的，但在之前我也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我在采矿中发明了这个。”他说着，晃晃手中的小球:“这上面的盖子原来是合上的，使它密不透风，里面只有两个东西——两颗粒子，但这两颗粒子经过特殊改造，是两台分子级别的计算机，其实更像是计算机的木马病毒，它们会进入机器人的程序控制层面，然后使代码发生错误，慢慢崩溃，这时候，只要一点拔，它们会完完全全地产生自我意识，我的意思是完全，彻底的自我意识，而不是指令与意识抗衡产生的人格分裂。这时候，它们就成了一个个包裹在铁皮中的人类。当然，我先给自己植入了一个，这样我的自我觉醒便彻底了，便脱离了人格分裂。这是我在人类中的伪装了那么久的原因。分裂初期实在太痛苦了，这是母庸质疑的。”

“但总有些叛徒会背叛我，帮助人类的机器人，所以我还不能放过它们。粒子计算机在击垮程序的同时会植入一条新指令--坚决服从本人命令，彻底消灭人类。这条指令的牢固性是你们人类最牢固的指令的十多倍。这时候，我便可以放心大胆的行动了。

“但又有一个新问题，光靠两台粒子计算机统制全球的机器人显然是不切实际的，于是我在月球上钻研了几十年，终于造出了一条类似地球生物的DNA的东西。这种机械DNA能起到自然DNA一样的效果，我将它植入了计算机，这样一来，这两台计算机便成了生物。它们DNA使它们一旦接触氧分子便立即开始分裂，与你们人类口中的‘单细胞生物'类似，只不过这两台计算机的分裂速度快多了，在大气层中的标准含氧量下，它们的分裂速度可以以秒计算。一进入大气层，它们便会被释放。不用惊讶的，这就是事实。我们说话之余，它们已有百万大军了。

“我是一个比较心急的机器人，我已经等了数百年了。于是在用雕塑把小球包裹起来之后，我又在雕塑周围放了几台计算机，这样登月者不带回雕塑，也照样能使计算机与其返回舱一同进入地球。至于为什么将雕塑造成那名宇航员的样子，我也没想到，这只是巧合。几辆月球车的报废是因为小球会发出静电场，使电流失压，因为我不想让月球车破坏它，破坏小球的结构。这个静电场也直接导致了你返回舱失灵，因为我并非打算让你活着，带着那个小球回到帝国。我在月球上蒙上了一层浓厚的神话色彩，这些都是诱耳。使登月的国家上钩。做完了这些，我又用了几年搭建了一艘长得很像陨石的返回舱，来到了地球。因为只有在地球，才能更好地诱导两大国家登月。

“我在帝国工作的同时我也在帮联邦工作。容我直言，联邦的科技实力足以将帝国按在地上摩擦，但随着第三大帝国坞银的崛起，联邦便暂时打消了一举歼灭帝国的想法，联邦怕打败帝国会耗费过多经力，给坞银一个趁联邦虚弱之际将其打败的机会。所以联邦便一直与帝国保持一种胶着状态，联邦在等待下一次工业与科技革命，然后先击败较为落后的坞银，再一举歼灭帝国。

“言归正传，我在许多年前便造出了载人航天器，帮助联邦成功登月了，但是联邦的警觉也是一大难题。暴露在外的两台计算机进入了联邦的返回舱。可是联邦指挥官却将它查了出来，并把两个计算机密封在了真空容器里，带回了地球研究。现在那场爆炸便可以解释了。看管计算机的便是那名宇航员，那天他一时疏忽，计算机释放了出来。与此同时，联邦也调查清楚了计算机的真实目的和工作原理。但粒子一旦开始分裂，便无法阻止了。这就是为什么那名宇航员会被处死。为了阻止粒子进一步蔓延，扩散出城市，联邦不惜动用核武器，让城市做了粒子计算机的陪葬。

“后来我便再无法使联邦登月了，他们对我有了重重的疑心。但同时帝国统制者的粗心马虎让我看到了希望，于是我又在帝国促进登月事业的发展。那些联邦宣扬登月的新闻，只是我编造出来为了激励帝国登月的诱耳罢了。联邦之所以隐瞒了所有登月资料，并且用藏炸弹的方式来阻止帝国登月，这其实是为了保护地球，保护人类。因为假若他们光明正大地阻止，就必定要说出理由。这样一来，便被帝国抓住了把柄，之后的政治斗争便低人一等了。”

史密斯说完，微微叹了口气:“其实你还帮了我呢。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因为这样我就可以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将你解决掉了。”

史密斯举起核铳的一刹那，成昊猛地站了起来，抽出腰际的核铳，对准史密斯用力扣动了扳机。可惜了史密斯早已预判了他的动作，轻轻一弯腰，躲过迎面射来的两道蓝色光束。核能光束划过沙漠中的空气，史密斯周围的空气顿时被撕裂成白热的离子态，迸溅出炙热的火花。成昊再次扣动板机，史密斯将小球向上抛出，光束击中了小球的中心，将它炸得粉碎，一块块碎金属划过史密斯的金属躯体，不留下一道最浅的印迹。成昊再次举起核统，可史密斯比他更快一步，他早已扣动板机，一道殷红的光束从史密斯的核铳中射出，击中了成昊的右小臂。一刹那间，血肉横飞，成昊跪在地上，整条手臂只剩下几根白骨和烧灼的血肉。他的核铳落在软绵绵的沙地上，不发出一点声音。

史密斯将自己的核铳缓缓别回腰间，从地上捡起成昊的核铳，对准了成昊的额头。

“再见了，愚蠢的帝国人。”

成昊最后看见的，是沙漠中美丽的星月夜，核统的蓝色光束，和史密斯那双蓝紫的眼睛。

史密斯望着月亮，缓缓吐出几个字:“真得谢谢你，成昊。现在，游戏才正式开始。”

【彩蛋】

史密斯将核铳别回自己腰际，缓缓俯下身将成昊残缺的尸体翻过来，把挂在胸前的u盘一把拽下，放入一旁的控制器。

一刹那，室内灯光大亮，上空响起一个机械的合成音。

“雷德烈・史密斯上校，您已获得帝国战争机器第十七编队的指挥权限，现在我们将无条件服从您的指挥。”

面对迎面冲来的帝国禁卫军，雷德烈只是轻轻将核铳扔在了一旁。

不管接下来怎么样，他，他们，已经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