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记 | 花乌

“如果我们能够扩大自身的认知范围到其他动物身上,将能够发现人类并非是这颗星球上,唯一一种会在日落的壮丽景色下,感到喜悦的生物。”——《我的灵魂遇见动物》

随手拍

一个说不清是啥日子的清晨,我家忽然多出三只小猫。

一只身躯赤黑,四蹄雪白,大名儿立即有了——乌云盖雪。另外两只皆是黑白灰交杂的颜色,通体的灰色中点缀着一丝丝的黑和白,雅名花灰,有趣的是四蹄居然也是白色。

这样我家里自然多了些趣事。首先是一阵得之我幸的兴奋——这大概源自人类与生俱来的贪婪和自私吧?以为占有就是富有。

当然,孩子的好奇心和热情是另一回事,譬如见到猫儿的那一刻,她们就高兴得不知所以,又是搂又是抱,各种爱怜疼惜。

这猫儿也是乖巧,静静趴在怀里,偶尔抬下头,眨巴下大大的眼睛,惹人怜爱至极。

玩弄一番之后,终于想起来应该给它们喂点吃食。吃什么好呢?我家没有养猫经验,翻了会抖音也不得要领,想着即将到上班的点,就草草切了点火腿。

小女果儿捧来一包纯奶,好吧,那就它了。找到女儿小时不及用的一个奶瓶,装上纯奶,抓过猫儿让它咬住奶嘴,那猫儿果然吸吸溜溜喝起来。

就在我们忙得不亦乐乎时,忽然听到几声颇为刺耳的猫叫。这叫声带着几分凄厉几分惊恐甚至隐然有警告的意味,绝非出自身边这几只肉绵绵的小奶猫。

我循声望去,就看到栅栏外,站着一只大猫,两只眼睛绿幽幽的,身上披着黑黄白三色大袍,以黑为主。脸上半黑半黄,四个蹄子和小猫儿一般是白色,除此外,两眼之间居然还点缀着一小簇毛,如同开了第三只眼。

这只威风凛凛的大猫,必是几只小猫儿的妈妈了。我立即给她起了个大号:花乌。

花乌锲而不舍地站在栅栏外,一会看看猫儿叫几声,一会看看我们叫几声,目光里透着警示和不安。但又分明知晓这道栅栏不仅挡住了她不能冲进来,也拦住了我们人类的脚步,跨不过去。这是一只多么精明又通灵性的猫妈妈啊。

可她是如何把这些小猫儿安置在我家呢?为何会选我家?何时进来?这些问题在脑子里绕了一圈,不得要领。

上班时间临近,罢了,我们决定继续把猫儿放在院子里,看猫妈妈是否要领走它们。如果下了班回来它们还在,就证明是不想走或者走不了,如果走掉了那就是缘分没到。

这么一想便释然了。人和动物的缘是如此,人和人的缘不也是如此吗?对此,两位小朋友也表示没有异议。虽然心喜猫儿,但强行让它们和妈妈分离,不仅非我之愿,也是她们不愿接受和看到的吧?当下,大家各奔东西。

下午,先生按点接了果儿先回家,我虽然稍晚一点,但心里也记挂那几个小生灵,不知一天没见它们可好,不知它们是选择离去还是留驻?

哪知一进门却又一喜,不仅三只小猫儿没走,又多了只黄色小猫儿。这么数来,便足有四只猫儿落户我家。

猫娃

黄色小猫儿比前面几只都大一圈,显然是它们的老大,更凶悍了几分,但最后也乖乖进了笼子。那是以前养兔的一个笼子,倒也算得宽敞,能让它们踢蹬攀爬玩耍。

就在这时,我又看到了花乌。这一次她没有杵在栅栏外,而是站在栅栏顶,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忙活,偶尔张嘴叫几声,渐渐少了几丝凄厉和惧意。

但她始终没走,也没有一跃而下。即使我几次友好甚至带点讨好意味地邀请她下来,她依然不为所动,固执地站在那里。

院外有几株高大的玉兰树,夕阳斜映,树影斑驳,投射在花乌一动不动的身上,光影交错中,我一度看花了眼,以为她已不在,定睛细看,才发现她依然傲立在那,顾盼生辉之际,敌对的气场悄然弱化,眼里逐渐多出几许柔光。

安置好后,我们进屋准备吃晚饭。为了不打扰这些猫儿,我特意关上院门,并悄悄透过门缝往外瞧,果然,花乌已经轻盈地跃到地上,“喵呜”一声轻鸣,伸个懒腰,步履轻捷地走向她的孩子们。

我微微一笑,谁说动物无情人有情?这世间生灵万千种,论起情深几许,怕是比之人类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夜幕渐沉,担心夜风过凉,临睡前,我把笼子搁在玻璃雨棚下的一个角落。转身,又看到了那只猫妈妈。暗夜中她那双绿幽幽的眼睛特别清亮,笃定地看着我。心下一软,我轻轻把笼子门打开。

将小猫儿置入笼内,本意是让它们能安稳睡觉,但怎样的安稳能比得过妈妈的身畔?在妈妈怀里钻来钻去,听闻妈妈的呼吸,大约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吧?

一夜无话,早上爬起来第一件事是去看那些猫儿,发现猫妈妈不知何时已经走掉,是觅食还是迎着晨光散步?这个真的不好猜度。几只小猫儿也没有老实地待在笼子里,慵慵懒懒地挤在一处花盆檐下,似乎歇得十分惬意。

早餐做了小米粥,我舀出一些,和了点切碎的火腿和虾仁,端出去搁在它们脚边。没等走远,便见猫儿们纷纷闻腥而动,轮着过来舔食。只要它们愿吃就好说,我心里盘算着等到周末抽出空,带它们上动物医院好好收拾一下,做个彻底的检查,再买些猫粮,慢慢攒些经验和感情就好了。

没想到,就在这时,栅栏外出现了两只猫。一只正是我们熟悉的花乌。另一只全身黄毛,又高又大,相当于两只黑猫那么长,站在黑猫身侧,大有威风凛凛、俾睨天下之态。

看到他那身黄,我瞬间明白,这定然便是传说中的猫爸爸了。花乌蹲守了猫儿们一天一夜,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她对象。一直觉得花乌不算娇小,如今和猫爸爸一对比,可不就娇俏得可人嘛?这一对猫儿,若换成人间的词形容,也算是“郎才女貌”吧?

两只猫儿围着栅栏转了一圈,花乌似乎有些焦躁,冲着对方“喵喵”乱叫。奈何老黄没什么情绪,偶尔回应一下,似乎不怎么理会。这可惹恼了她,忽然一声厉叫,随后后蹄一蹬,前爪一跃,便向老黄扑去。

人类有言“打是亲骂是爱”,不知猫语里是否有这一条?

但看花乌那气势,明显不是娇滴滴的发嗔,而带着一股强烈的怨念。眼见花乌气势汹汹地进攻,足足比她大上一轮的老黄却且战且退,最后竟一跃跳上树杈,夹着尾巴跑远了。

冲着老黄远去的背影一阵咆哮,花乌显然十分不满这怨家的作为。我看得有趣,莫非,猫世界也和人世界般,有不作为的老公和父亲?老黄若非心中有愧又懒散成性,怎会任由黑猫劈头盖脸地打一顿?

想到这儿,我招呼了那气呼呼的花乌一声,看她跃上栅栏跳进来,绕着栅栏边踱来踱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看样,她还是想带孩子们走。”观察了半天,先生说。

我颇感吃惊,心下不舍,原来这小夫妻俩是来商量怎么转移宝宝的,可叹猫爸爸怠惰,自己先跑了,这事儿悬,凭着猫妈妈自己大约是弄不动这几只小猫儿,不然也不会呆这么久还不走吧?

是不是我们没有照顾好她的孩子?不知花乌会怎么做,但依然尊重她的选择。她若有能力带走猫儿,必然也有能力带好它们,我担心什么呢?

傍晚回到家,我打开院门,正想出去和猫儿打招呼,却看到一道黑影迅猛地从地上攀到栅栏顶上,站到顶上时,她还回头瞄了我一眼。那双绿幽幽的眼睛里透出不容置疑的勇气。我看到她的嘴里叼着一物,黄绒绒一团,正是小黄猫。

随后,她跃下栅栏,迈着猫步儿,头也不回地优雅离去。

猫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了一瞬,是的,那是失去的感觉,如同小时候丢失了心爱玩物,但我清晰知晓那不过是猫妈妈寻回她的孩子,而已。

在院子里仔细搜寻一遍,果然再也听不到小猫儿软糯糯的叫唤声了,我慢慢收拾着它们用过的笼子、瓷碗和奶瓶,竟然感觉到了一丝失落。不用说,孩子们更是难过,虽然相处了短短两日,但感情毕竟攒下来了。

晚上,和一友说起这一际遇,他安慰:“说不定哪天猫妈妈带着它们一起回来了。”我知道这种可能性不存在,不过想想自己这番得失心的确来得毫无道理,就如我乍见猫儿的惊喜,不舍难道不是因为想占有吗?可占有就等于富有了吗?后期负起养护的责任才是真正的爱啊。从猫儿的视角出发,跟着妈妈定是更安心和幸福的。

想通这一层,我便心安理得地哄着果儿睡了。

哪想这事还有反转,第二天一早,打开院门,又看见了那几只小毛球,正挨着花乌挤来挤去。而那只碧眼黑猫只是抬头瞅了瞅我,连鸣叫也没有一声,就别过头去,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嘿,这猫妈妈好不讲理,是她突然把小猫儿丢到我家,如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真是把我家当成不要钱的旅馆了。

可我更加喜欢和他们在一起:花乌几番来回,想必是如人类般经过了“熟虑”,对我们这个小家有了些许感情和不舍。花乌的折腾,让我看到了一念为母的慈心,不管奔波多么辛苦,最重要是给猫儿寻到可安托付之地。更让我看到有灵之物来自灵魂深处的爱,这种爱是不计得失的付出和坚守。

人们将“灵魂”定义为一种情感凝聚或者一种精神意志,认为只有人类才拥有“灵魂”。动物就没有吗?

“动物”一词,《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很简单:“生物的一大类,多以有机物为食料,有神经,有感觉,能运动”。我们看到的只是一堆抽象、生冷的词。

但据传,这个字根最早源自拉丁文“灵魂”,是一个通灵的词。

万物有灵,来自灵魂深处的母爱,是一种深远广博的情感。她穿越物种的界限,甚至时间和空间的阻隔,担负着一种期待能延续另一个比自身更为重要的生命的希望,存在于每一个跳动的心灵之中。

花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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