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团圆媳妇(完)

——摘自萧红的《呼兰河传》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相信了:老胡家的小团圆媳妇“身上有鬼”。

老胡家这下可热闹了,跳神赶鬼,看香,扶乩,传为“一时之盛”。

大家都去看热闹,凡是有脚的都去了,去不了的人,只有半身不遂的,瘫痪的人,卧病在床的人,那样,就成了一生的遗憾和不幸。

老胡家跳大神,最神奇的奇闻盛举,是用大缸给媳妇洗澡,而且还是当众洗澡。

看热闹的人,络绎不绝,把老胡家围得水泄不通。

天一黄昏,老胡家就打起鼓来 ,大缸,开水,公鸡都准备好了。

这时的小团圆媳妇,完全不知道大祸临头,还在跟小伙伴玩,笑嘻嘻的:“一会儿就要洗澡了”。

小团圆媳妇的婆婆,一来就把她衣服撕掉,扔进缸里。

缸里面是滚烫的热水,小团圆媳妇在里面叫着,跳着,逃命似的狂喊。旁边还有人舀起热水往她头上浇,很快,小团圆媳妇就不叫了,她倒在了大缸里。

大家都以为她死了,这才把她从大缸里捞出来。小团圆媳妇在炕上,浑身像火炭般热。

看热闹的人觉得总算开了眼界,这趟没白来 ,看完觉得困了,想回家了。

跳大神的一看,看热闹的人要走,就没观众了,赶紧就拿出银针,刺小团圆媳妇的手指 ,小团圆媳妇很快就活过来了。

跳大神的卖力地说要洗三次,看热闹的人又来了精神,也不觉得困了,个个眼睛发亮,精神百倍。

小团圆媳妇就这样被热水烫了三次,也昏了三次。

这场闹剧,一直闹到三更天才散场。

第二天小团圆媳妇昏昏沉沉睡了一天,第三天,第四天,都昏昏沉沉地睡着。

家里人不以为忧,反而觉得应该庆幸:经过这一番操持,这孩子的病应该要好了。

但是,过了六七天 ,小团圆媳妇还在昏睡,没有一点好起来的迹象 。

于是,又请大神来,大神不给治了,说非得出马不可,于是又去扎彩铺“烧替身”。

一番折腾,小团圆媳妇还是走了,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就这样被折磨死了。

小团圆媳妇死了不久,老胡家的大孙媳妇跟人跑了。

老奶奶也死了。

老胡家的两个媳妇,一个为那小团圆媳妇哭瞎了一只眼,当然她哭的不是小团圆媳妇,哭的是花在小团圆媳妇身上,倾家荡产五千多吊钱。

另一个媳妇半疯了,因为她儿媳跟人跑了,把她做婆婆的羞辱死了。

老胡家从此不被人记得了。

后来据说小团圆媳妇的灵魂,隔三差五地到龙王庙下的大桥哭,她说她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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