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也慢慢在地板上变成了黑夜的颜色。”直至最后一句,我才恍然惊醒,这一场土司的梦,终是落下了帷幕。
这一场梦中唯一清醒的竟是那个世人眼中的傻子二少爷。他站在梦的边缘,看出了这是个梦,可是他没有能力打破这个所有人都在做的梦。他一直都知道土司将要灭亡,会有新的人来统治这片土地,可他不知道统治之后会发生什么,在他的世界里,未来如雾般朦胧,总有一种就好像我们自己常常在梦中知道自己在做梦一般的分离感,却又看不到梦之外的景象。花非花,雾非雾,前路茫茫。或许他只是上天派来的见证人:“我当了一辈子的傻子,现在,我知道自己不是傻子,也不是聪明人,不过是在土司制度将要结束的时候到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来走一遭。”
关于二少爷,有人说他终其一生都在追寻爱情。
十三岁的二少爷爱上了卓玛。因为她教会了他世间的事。可卓玛却执意嫁给银匠,他非常伤心,以至于都不怎么搭理卓玛了。
而之后被父亲派去管理西边的仓库时,看见了一个牧羊女,她长得多么像年轻时的卓玛啊!热情洋溢,充满活力。所以二少爷和她在一起了,甚至任性地给她取名为“卓玛”。这时候的二少爷的爱,只是小孩子得不到喜欢的糖果就大吵大闹的占有欲。
直到他遇到了塔娜,只说了一句:“天哪,马背上的姑娘多么漂亮。”这么一个明艳动人的姑娘立刻就把二少爷从傻子变成了疯子,疯了一样想拥有塔娜。强烈的欲望使傻子也变聪明了,他学会了以利益换取心爱的姑娘,学会了威胁,学会了嘲讽。
可塔娜一次次背叛他,他却一次次原谅塔娜。他只说了一句:“要是一个东西人人都想要,我也想要,要是什么东西别人都不要,那我也就不想要了。”
这是在说他那明艳动人的妻子,可是想想,这世界上很多东西都是这样的。就像市场中货物的供求关系,供不应求,自然多人哄抢,价格上涨。可要是供大于求呢?那就只能把商品价格一降再降,任人挑选。
所以啊,他也不是完全沉醉在情欲中,至少他认得清他所爱之人的地位和他自己的地位。
也有人说,他是在追寻权力。既想当麦其土司,又想当茸贡土司。
在父亲命人请他回家时,他被喜悦的人们扛上肩膀,高高在上,在他父亲的子民组成的海洋中遨游,在人们呼喊声的汹涌波涛中飘荡。就当别人以为他会趁此机会,一举成为土司的时候,他并没有把握住成为土司的机会。
然后他开始后悔,开始渴望权力。
他“看见”杀手正在杀土司继承人——他的哥哥,但他什么都没做。在哥哥死后,他本来能轻而易举地当上土司,但又一次令人吃惊的是,他拒绝了,他选择回到西边他建立的市场。在权力唾手可得的时候放弃,不是每一个人都做得到的。
所以啊,他也不是完全沉醉在权力中。
其实,二少爷只是在体会人世间的情感,而不是去拥有它们。他真正享受的是获得事物的过程,而不是事物的本身。
他喜欢塔娜,是因为别人都喜欢她,都为她而着迷,所以他想体会为一个人着迷的感觉。他喜欢权力,是因为母亲和塔娜,还有一群忠心耿耿的下人对他的期盼,他想体会被人期盼的感觉。可他体会过了,就会觉得无趣,渐渐地就放弃了这些表面的追求。
至少在精神方面,他是凌驾于其他人之上的。他能清楚地知道事情的走向,用最简单的思维从事物本身的属性出发,往往能做出很多自诩为聪明人都做不出的正确决断。他看得透彻,所以对死无惧,自愿化作尘埃,随意挥洒在这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就好,他爱的只有这个世界。
翁波意西临刑前说:“为什么宗教没有教会我们爱,而教会了我们恨?”不管是活佛、喇嘛,或者翁波意西自己,都只是为了人们生活的幸福,让他们在爱的庇佑下生存,但最后仍是为得到土司的赏识而相互厮杀。由对这世界的单纯的爱生出了对人世的恨,是不是因为他们都对这世界爱到极致呢?
我想象中的世界,是由无数尘埃组成的。但尘埃毕竟是尘埃,飞得再高,也会掉下来。等到尘埃落定时,一切都结束了,却又重新开始。
所以我希望是尘埃,因为我如此渴望落定,能和它们一样拥有重新开始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