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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山镇上的一家快递驿站内，老板娘艳子正一个人忙活着分拣快递。快递分拣是个细致的活，只见艳子一边熟练地将包裹扫码入库，一边按着详址分门别类地存放着。身后的货架上整齐地摆满了各式包裹，如同待归家的孩子，等待着主人的到来。

      “媳妇，今天的快递都弄完了吧？走，咱出去吃顿好的，犒劳下自己。”老板王伟大咧咧地从门外走进来，粗着嗓门说道。

      艳子不满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瞪了他一眼：“行啊，你来收拾，我出去吃大餐！”

      别看王伟长得人高马大的，但是脾气是个顶好的。虽然挨了媳妇一记白眼，却也不恼，笑眯眯地蹲下跟艳子一起拾掇。

      这家快递驿站是王伟和艳子一年前开的，俩人原本在大城市打工，生活也还算过得去。但眼看父母年纪一天天大了，身边没个人照顾，孩子也要上学。大城市的生活成本实在是太高昂，让俩人不得不萌生退意。去年回老家过年的时候，听村里的人说镇上有家快递驿站要转让，小两口一合计，索性就将店面盘了下来。一来方便随时照顾老人跟孩子，二来也算是有了可以维持生计的活儿。虽比不上在大城市收入高，但是可以陪伴在家人身边，也是一件美事。

      夫妻俩盘店前，特意打听了前一任不干的原因，说起来还真是让人唏嘘不已。听说前一个老板是个年轻小伙，刚开始的时候还挺认真负责，可这时间一长，心浮气躁的毛病就全出来了。不是经常将东家的快递放到了西家，就是压根忘了给人送件。

      有次，村西李大妈的儿子从广东寄的大闸蟹。这生鲜货品本来应该第一时间派送吧，结果老板晚上跟朋友去城里喝酒，压根忘了这茬。等隔天，日头都晃到西山了，他才挺着一身酒气睡眼朦胧地将货送到李大妈家。

      李大妈兴冲冲地打开包裹，发现螃蟹全都死了。

      那回，整个村子都能听见李大妈骂街的声音。“龟孙子，这螃蟹都死了，滂臭的！”李大妈怒气冲冲地拎着螃蟹找他算帐。不料店去人空。老板心虚怕担责任，居然临时跑路了。

      李大妈没寻到人，憋了一肚子火没处撒。索性就地躺在店门口，哭天喊地痛骂黑心老板，引得往来的村民驻足围观。“这黑心肠的老板，把我儿子给我买的螃蟹活生活地给弄死了。人还跑了，欺负我这孤苦伶仃的老太婆，挨天杀的！”

      这事最后闹到了镇派出所，老板才不情不愿地出来赔礼道歉。只是此事过后，店里的生意眼瞅着一天不如一天。老板干脆低价转让，自己则跟着城里的亲戚去打工了。

      王伟两口子知道事情原委后，暗下决心，不敢说确保万无一失，但也不能出现之前那样不负责的事。

      时间一天天过去，夫妻俩开店也一年多了。一开始大伙并不看好他们，觉得他们干不长久。没成想王伟夫妻俩脾气好，还是个热心肠，快递收发从未出现大的纰漏。慢慢地，口碑就传开了，十里八村的人都乐意到他们这寄东西。

      最近这些天有个怪事，驿站门口总会放着一摞款式老旧的鞋垫。问了周围的邻居，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王伟索性将东西收了起来，等到日后有人来找再说。

      这天，王伟和艳子忙完手里的活都已经是深夜了。身心俱疲的两个人正打算随便对付口吃的。就在此时，门口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有人吗？”王伟连忙答到：“有人，有人。”

      王伟走到店门口，看见一个老人。衣着褴褛，趿着一双老旧的粗布鞋，布满老茧的双手颤悠悠地拿出一个包袱，轻声说道：“我要寄快递。”老人说话间始终低着头，看不清模样。

      “老人家，告诉我下收件人姓名和电话。”王伟熟练地接过包袱，趁着老人不注意。他偷偷地掀开一角，发现是一沓鞋垫。只见他手脚麻利地将包袱装进了一个纸盒里，快速地缠了几圈胶带，“咔嗒”一声，快件已经封装完毕。

      看见老人半晌不吱声，王伟有些不耐烦，嗓门也不由高了几分：“老人家，你这快递是往哪寄，你得告诉我呀！”

      老人皱着张脸，似乎陷入了沉思，良久，他慢吞吞地说了一句：“你凑近点，我告诉你。”王伟有些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收件人叫乔然，独山村。”老人说话声音细碎又听不真切，王伟抓耳挠腮地听了好几遍才终于搞清楚。

      帮老人填好单子后，王伟习惯性地指了指桌上的二维码，问道：“一共十二元，您可以扫码支付。”

      “我没有手机，用现金可以吗？”

      王伟愣住了，这年头还有人没有手机。不过村里这种情况也多，想到这他语气温和地说：“当然可以。”

      老人从裤兜摸索半天后，翻出了一张皱巴巴的五十元，颤巍巍地递了过去。“您等我会，我给您找零钱去。”王伟一边说着一边转身来到了到货架后面。

      “艳子，咱家的零钱包放哪了？”王伟从上翻到下，急出了一身汗，还是找不到。

      “你呀，离了我，啥也找不到！”艳子从后院走进来，随手拿起藏在角落里的小手包。“给你，拿去。”

      王伟抓起小包急匆匆地离去。艳子看着他这副慌张的样子，有些纳闷，便跟上前去。远远瞥见一个老人孤独地站在墙角，衣衫单薄。艳子忽然觉得鼻头有些发酸，这是谁家的父亲，儿女也不在身旁。想到自己也很久都没回家看望家中的老父亲了，心里感到有些愧疚。

      一想到这，艳子转身去厨房拿了几个刚热好的馒头。“老人家，这个馒头你带着路上吃，还是热乎的。”艳子不由分说，拿起馒头塞进了老人手里。

      老人捧着温热的馒头，满口道谢：“你是个好人啊！”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找您的零钱，别急啊！”王伟拿着手中的零钱追了上去，一不留神，踉跄跌到在地。一阵风吹来，掀起了漫天尘土，他下意识地背过身去。等到他再次转过身来，老人却已没了踪迹……无奈之下，王伟只得先行回到店里。

      刚一进门，就瞧见艳子瘫坐在地上。眼神惊惧，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猛地扑进他的怀里，嘴里还不停地念叨：“钱变了，钱变了。”

      王伟一时没听懂艳子说了什么，轻声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不怕！”

      “不是钱，不是……”艳子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

      突然屋外狂风大作，卷起桌上的那皱巴巴的五十元，不偏不倚直落在王伟的脚下。不料，艳子尖叫着逃开，浑身抖得连咬紧牙关也止不住那“咯咯”的打战声。

      王伟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纸钞，油墨粗糙，画质模糊，颜色却格外艳丽。居然是张冥币！他握紧双拳，气得牙根痒痒。这分明是有人眼红他生意好，故意来使绊子。

      “老公，你刚注意没有，那人有影子吗？”艳子突然发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影子？”王伟低头沉思，“媳妇，今晚太累了，别自己吓自己。”

    “可是，他……”艳子还想再说下去。

    “睡一觉吧，明天就好了。”王伟安慰道。

      翌日清晨，王伟一夜未眠。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太过诡异了，虽然他一直安慰自己，这或许真的是个恶作剧。但所有的细节都在告诉他，这个神秘的寄件人，这个来路不明的包裹，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独山村。

      王伟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踏上了去往独山村的路。这个村子离他所在的青山镇不远，只需要翻过一个山头。

      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王伟艰难地穿行其中，赤裸的胳膊上满是被树枝划破的血痕，烈日的毒阳狠狠地拷打着他，一点点磨平了他的心气。汗水顺着脖颈处流下，打湿了衣衫，寂静的树林中只听到他止不住地喘息声。

      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路旁一个凸起的石头上刻着斑驳的字迹。他弯腰拭去上面的藤蔓，“独山”两个字跃入眼帘。

      下一秒，王伟便失去了意识，颓然倒下。

      再次醒来，王伟只觉得浑身酸痛，像是要裂开一样。他勉强撑起身子，好奇地打量着周围。这是一间不大的屋舍，没几件像样的家具，好在收拾得颇为整洁，看来屋主人是个勤快人。

      正当他想要进一步察看之际，一个中年男子推门而入，手里还拿着碗筷。见他已然醒来，热情地招呼道：“咱这地方穷，没啥好招待的。粗茶淡饭，别嫌弃。”

      走了近一天的山路，王伟早就饿得饥肠辘辘。他毫不客气地接过碗筷，风云残卷般将饭菜一扫而光。未了，还不满足，索性就着菜汁子，两个馒头瞬间下肚。吃完这些，他才觉得整个人舒坦了许多，响亮地打了个饱嗝儿。

      见他咂摸了下嘴，仿佛还在回味这顿美味的饭食。男人装作不经意间问道：“兄弟，这从哪来啊？”

      王伟心想来这事没什么好隐瞒的，便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男人。

      “我叫乔城，欢迎来到独山村。”男人听闻王伟的经历后，主动介绍起了自己。

      彼此客套了几句后，大家都沉默了，空气中凝滞着尴尬的气氛。

      “那你认识乔然吗？”王伟率先打破僵局问道。

      乔城微微有些怔忡，随即又神色自若，语声怅然道：“乔然啊，是个好孩子，只是可惜了……”

      王伟听着这话中有话，还想要再打听下。不料乔城却起身朝着门外走去，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回头带你去个地方。”

      “小然，哥来看你了。”乔城伸手拭去碑上的浮土，双眸浮起层层水汽，模糊了视线。

      “这是？”

      “是你要找的乔然，曾经也是我们村里的骄傲。”乔城长吁一口气，黯然不语。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讲述了事情的原委。

      “我们独山村的人都姓乔，我跟小然年纪相仿，关系极为要好。”

      乔城抬头看着远方，记忆如同翻滚的云层，忽然闪现。

      “小然学习好，成绩出色，就是家里太困难了。他上大学那会，还是全村人一起拼凑的学费。大伙都高兴啊，村里终于出了个大学生。”

      说到这，乔城停顿了下，蹲下身来，语声音有些哽咽：“小然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为人仗义。几年前有几个混混在他打工的餐馆闹事，周围的人没人敢劝。小然看不下去，冲上去说了几句公道话。结果对方不分青红皂白，拎起酒瓶砸向小然……”

      “小然一时躲闪不及，倒地不起。等到救护车赶来人就已经不行了！从那之后，乔然的父亲老乔精神就有些不正常了。”

      此时的乔城情绪有些激动:“老乔是个可怜人，他媳妇去世早，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的拉扯孩子长大。好不容易熬到现在，本以为可以想几天清福。结果又出了这档子事。”

      说完，乔城再也崩不住了，背过身偷偷抹起了眼泪。“小然爱穿老乔买的布鞋垫，说是家里的穿着舒服。出事前老乔每月都会下山给儿子寄鞋垫。”

    “再后来，儿子不在了。我去山下寻过他很多次，老乔时而糊涂时而清醒，但说什么都不愿意回来，怕自己儿子没鞋垫用。这鞋垫就是他的念想……”

      末了，他冲着王伟深深鞠了一躬，满怀歉意地说道：“我替老乔跟你道个歉，吓到你了。但老人家没有恶意，希望你不要介怀。”

      王伟不由地怔住了，他看向碑上那个年轻人，内心百感交集。钦佩少年如此勇敢，也怜惜老人失去独子的痛苦。

    “我们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走，我们一起找老乔接他回家吧！”王伟认真地看向乔城。

      驿站门口，老乔蜷缩在角落里，艳子有些恼怒地看着他。前几天，拿着冥币来忽悠人，吓得艳子几天几夜都没睡好。这回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但无论她怎么开口询问，对方都不搭理。无奈之下，艳子只得报警求助。

      不一会儿，民警来了，身后还跟着王伟跟乔城。原来俩人下山后径直去了派出所寻求帮助。刚好所里接到了求助电话，他们也跟着一起来了。艳子刚想开口，王伟示意她先别说话。

      “老人家，鞋垫我送到了。你儿子很喜欢，但是他说他很想你，你能不能去看看他呀！”王伟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之前在驿站门口捡到的鞋垫，“你看，乔然肯定很喜欢。”

      听到乔然的名字，老乔猛地抬起头，口中念叨着：“回家，回家……”

      王伟和艳子目送老乔离去，内心不禁感慨万分。“可怜天下父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