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雨天浇灌,心田温润
写诗的日子,试图不再告别,不再用浅梦这样的词;看雨的时刻,努力摆脱假装少女般的烂漫情怀,只想穿越这如注的雨帘;感伤的时光,教堂里的钟声也敲不开内心那扇明亮的窗……如常的日子,雨多的夏季,闷热的空气,阴霾的天空,打算冲进暴雨中的瞬间,看着撑着伞的死党在一旁招手。
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普通日子,没有远行的计划,没有堆积如山的工作,没有顾不暇接的应酬,只是骤变的天气令人措不及防,奔跑和停滞在街道上形成两种极端。黑色的衣衫给了我满腔的思绪,所以死党阿兰的一个招手,猛然让我觉得此刻的她是诗意的化身,是美如天仙的代言,更是美好如玉的未来……两人共撑一把伞,我紧握她软若无骨的纤纤玉手,两个平日拳打脚踢的损友如此亲密无间地走在雨中,难得的景象伴着雨声的喧嚣留在这个平淡的时光里。
将我送至车内,两人果断挥手告别。风声和雨滴笼罩着一颗凌乱的心,因为此刻母亲来电告知,她去送伞给侄子了,让我到了娘家门口稍等片刻。她心急的声音让我想起了性格同样火急火燎的外婆——她俩的一生如此相似,甚至如今的我,也是想到什么即刻便要完成,血脉相连的三代人,性格决定命运,决定了我们各自的生命走向。但当我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平和与坚强的时候,最后一根稻草却能频频出现并轻而易举地能将人打败。看到母亲,就仿若看到二十年后的我,但身体的硬朗和客家女人的勤快、传统,我却做不到。
被上午的烈日炙烤得发烫的大地,此刻在大雨的浇灌下热气腾腾。天骄小学的学生们被淋湿,宝安新村的居民们在奔跑归家,流塘路上的行人在彷徨,三毛砂锅粥还没开门,站满了躲雨的人……在汽车刮水器的转动中,我静静地注视着这多么平常的中午,恍如隔世,我是谁?我在哪里?要去向何处?
待母亲接侄子回来,雨也停了。十一岁的侄子总能给大家带来无限的乐趣,“你能不能别长太快,小时候的你多可爱。”这是我经常对他说的话。每当愁绪万千,看到小家伙,整个世界就豁然开朗了,虽然调皮、好动,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小暖男。五年级的他从一个抗拒看书的小学生,如今慢慢成为“阅读使我快乐”的爱书人,主动找课外书、主动索要,并且提出很多问题,书开始成为他如影随形的好朋友——这样的变化着实令人喜欢,在外举行阅读活动,我经常把他带在身边,耳濡目染中,他也觉得书籍是如此亲近。
穿越太阳雨回来的小侄子身上沾露着半边雨滴半边阳光,他跟我聊天,“姑姑,你什么时候去叔公那里啊,我陪你去。”并表示,我去哪里他都愿意陪我去。这让我顿时觉得心被融化了,万物不再迷蒙,雨天如此可爱,温润着有些失落的心田。
那些逝去的夜,明亮而芳香
深圳的夏季属于雨天,在阴睛不定的季节里,花开花谢,花盆的土或干枯或湿漉漉,两种极端也让养花匠的心此起彼伏——等一朵花开是一个自我修炼的过程,花香溢人心,花谢则是失落的人间。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花开时绽放在眼前,绚烂在心里,彼时彼景让我写了很多诗。白百合午后悄然盛放,仿佛就要趁所有人午憩时张扬一回;而石斛花却生怕被忘记,盛开一个半月之久,一直傲然挺立,粉红色的花瓣倔强而温柔地摇曳;自从将澄海的竹子安置在阳台,家中立刻就有了文人骚客的韵味,一杯淡茶,一本好书,有竹相伴的读书日子,增添了许多的雅致之气……用残留干枝养活的茉莉,花骨朵虽小小的,却也满足了我对茉莉花所有的幻想,如果逐渐在长叶子的昙花有一天,也在夜里绽放,那就是真的圆了阳台之梦。这个梦里,有始终不曾离去的父亲,有暗香溢于夜里的童年——父亲带着我们姐弟仨亲眼目睹昙花绽放的那些夜晚,花似美好的夜光杯,晶莹剔透,娇媚万千,动态十足。因为有太多这样的场景,当时以为见证花开是人生的常态,并未在意,就像父亲逼着我写书法,任务似地完成写春联一样,当时认为书法人生是苦涩的,不安的。
成长路上的奔波和焦灼,二十年来几乎忘却自己也曾与花开片刻如此亲近过,忘却在父亲的威逼之下,墨香也曾嵌入骨子里。直到放下生活的重担,直到可以轻松悠然地张望生活之外的惬意,才猛然惊醒,哦,原来我也有花匠梦,原来在少不更事的时候,书法已经深入骨髓——在父亲趁我书写不注意时狠狠地抽离我手上的毛笔时。于是,植物和书写开始占据中年生活的重要部分,而这都缘于父亲的教育。
骑电动车的小伙子
这些喜好,也在治愈着我,在我低谷时,无所适从时,就努力跳出生活,去张望它们。
于是,终于迎来新生的一天,并且在陪伴中,这些喜好潜移默化给了下一代。
风物长宜放眼量。带着读大四的儿子穿梭在上合市场附近买电动车,上合的孝德祠堂不经意里在眼前晃过,指着不远处的客家老屋,我告诉他,“这是上合本地人的祖屋。”他好奇地张望,“我以前来过这里吗?”“应该没有,你素文阿姨住这里附近呢。”
祠堂在他的概念里,是传统和神圣的。大年三十除夕日回梅州祭祖,那锣鼓声声,那香火缭绕,还有晒谷场的鞭炮阵阵……乡村的过年气氛让孩子们充分感受到祖先庇佑的恩德,有次小侄子来我家过夜,闻到了香火的味道,他说“这是老家的味道”,这种根深蒂固的香火观念,不管孩子将来走得多远,都记住了根的概念。
骑着舅舅买的“台铃”电动车,小伙子很激动很兴奋,爱不释手,看着老板组装完,又骑着喜滋滋地赶到另外一处店去上牌……他早就想拥有一部电动车,做一个风一样的男子,穿梭在家与图书馆之间,如饥似渴地遨游在知识的海洋。每每看着他读书的那股劲,感怀于知识的力量对于一个人是何其重要,被牵引被感动,然后带着无限的希望眺望属于他的人生——可进可退、可攻可守,这样的状态才是自由和幸福的,辽阔的天地不只有一条华山路。走过许多地方,看过许多书,写过不少诗,拍过一些照片,小伙子的世界观越来越豁达,曾经偏激,曾经愤青,曾经美好,曾经失落,在跌宕起伏的23年光景里,他的路越来越清晰,偏执在减少,放开眼界。
干了这碗鸡汤,重启如水人生
牙疼吃药,导致血压骤降,整个人昏昏沉沉了一个月,不得不把长期坚持的游泳停了下来。
世界开始明亮的时候,也是我慢慢恢复之时。走在烈日下,再也不晕头转向时,我心里乐开了花,一点都不介意汗湿衣襟,这是生命力的彰显。
妹妹从老家给我带了只一斤重的小鸡和晒干的艾草,说补身体。闻着艾草味,真喜欢,即使相隔几百公里,也仿若感受到客家围屋前大自然的清新和美好。艾草和鸡,那可是童年冬夜里一道不可或缺的美食。作为厨房能手,父亲经常能做出各种美味的客家菜,除了传统的酿豆腐和苦瓜,红焖猪脚、鱼生等技术难度较高的菜品他也能娴熟地做出来。记忆里的冬天夜里,他会将新鲜的艾草塞入被掏空的鸡肚子里,在砂锅里炖啊炖,那香味那稠汁,特别是艾草的清新味道萦绕在小小的屋子里,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鸡肉的诱惑足以让正在长身体的姐弟仨对父亲产生膜拜之情。
重男轻女是客家传统观念,弟弟经常有鸡腿吃,但他生性憨厚,每次都让两个姐姐先咬一口,于是,肉多骨少的鸡腿,在经受两大口之后便只剩下骨头了……除此之外,弟弟的零花钱也比我们多,但他经常毫不吝啬地给我,我小学三年级就入体校住宿,一周两元钱的零用根本不够用,伙食又不好经常饿着肚子。一次弟弟把自己买铅笔盒的钱都给了我,这让我至今感动,所以自己经济好了,总想着如何帮助他,报鸡腿之恩,报零花钱之恩。
因为有个好厨艺的父亲,弟弟和妹妹两人也是厨房能手,菜品里总有父亲的味道,特别是妹妹的艾草煲鸡,百分百的传承了上一辈的手艺。而我因为太早离家过集体生活,厨艺一直未曾见长,剩下的只有情怀。
为了快点养好身体,我动手泡艾草煲鸡汤。因为是晒干的艾草叶和艾草根,鸡汤有些甘,鸡肉坚而不软。喝了一口这浓缩了我整个童年的艾草煲鸡,百感交集,恍如隔世,这亦让我下定决心周末扫一遍市场,给阿妈、弟弟妹妹等家人们做顿大餐。自从父亲去世后,全家人风雨飘摇28年,终于可以过上舒心日子,孩子们听话,老人身体好,年轻人爱学习爱工作。一大家子一周相聚一次,何其不易又何其幸福。
战胜身体就是战胜了生活。喝了一碗鸡汤,我开始下水游泳。
前台小妹内敛又羞涩地恭喜我回归,久违的泳池敞开怀抱迎接我。站在水里的一瞬间,有些欣喜有些慌张,欣喜的是日子终于开始正常,慌张的是不知道体力能支撑多少百米。蛙泳、自由泳、仰泳,我在这三种泳姿之间切换,一百米休息一下。
旁边泳道,一个年轻教练在一对一指导一个中学生。
“蛙泳一定要注意节奏,节奏太快反而速度会更慢。”
“中间一定要有停顿,才能调整动作更好地向往。”
“尽量将身躯拉长!记住:拉长!”
起初,教练还很耐心,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哲理,让学生好好思考。后来渐渐地音量开始往上,甚至责骂起来了。
而我,越游越慢,转动的身躯显得越来越重。休息片刻,我转头望向正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女学生,虽然戴着泳镜,但看得出来,她一脸凝重,小心翼翼。
隔着一条泳道,我俩有着截然不同的如水人生。她要比赛,要在泳道上分秒必争,要将技术动作的细节领悟透彻并且运用到实践中;而我只是运动,只需要把四肢摆起来,只需要坚持重复一个动作就行……
恢复如水的人生有些艰难,因为游到四百米时,我开始觉得不适,体力得慢慢来,毕竟年轻不再,毕竟不是隔条泳道那位战斗力十足的小女孩。
能下水已经足以让我欢喜,游泳虽然不代表身体多么健壮,但是我生活满足的目标,它让我有力量感,有自我感知,有幸福感。
中年人的生活就是这般,如水,如雨,虽然有时候如刀,但经历过刀锋般的疼痛,接踵而至的另外一番人生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