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终于暗了。
余留的最后一抹余晖,也不情愿地被周围厚重的云给挤下去了,像是有意配合似的,空气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声嘶哑的雁鸣不依不饶地在天边盘旋。
孙老头就这样,静静地望着窗外,望着远方有些空淡的天空,和那片他相依了几十年的小院,一丝目光也不曾动移,好像是想很努力地去从中抓住什么,但终究,还是暗了下来。
"坏了",孙老头猛地一起身,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忙急匆匆地往外赶。
"我还没给去后山呢"。
可还没走到门口,细碎的脚步便骤然停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那闪烁的目光瞬间暗淡了。
他缓缓地缩回了手,一锵一锵地扶着墙壁,坐回到他那陪伴了他几十年的老藤椅上。
"老了啊,"孙老头无奈的叹了声气,"终究还是老了,记性越来越不管用了啊。"
"树昨天就被砍了,看什么啊!"孙老头无奈地笑了笑,像是对自己的嘲讽,又透着一丝无奈的辛酸。
他的眼神有所期待地飘向太阳下山的地方,那里却只有乌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
"都没了啊"孙老头长叹一声。
是啊,都——没——了。
这话还要从几个月前说起,孙老头的儿子——孙耀祖,是孙家这么多年唯一一个大学生,刚出大学门便考上了城里的政府部门,娶了城里的老婆,生了一个大胖儿子,日子过得那是一个顺畅啊。一直以来,孙耀祖都是孙老汉口中最自豪的对象,但奇怪的是,自从孙耀祖上次连夜开着他新买的红旗号汽车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后,孙老汉就再也没有给过他好脸色看。
事情大概经过是这样的,孙耀祖的所在部门正在筹划一个城乡一体化项目,准备在城镇周边找一个较好的地段建设一个度假村。
听到这个消息,孙耀祖第一时间想到的,可不就是他家那片祖上传下来的果园吗?。他从小就在那果园里跟着他爹捡石榴,除草,捉蚱蚂,对那片是再熟悉不过了,那里虽然有些偏僻,风景却是没得挑的。要是能中了这个项目,先不说,这次项目赞助商出手阔绰给的这巨额的赔偿金有多少了,光是项目完成后,自己的地位提高带来的升职加薪,孙耀祖便已经两眼冒光了。考虑到这,他又想到自己那年迈的爹,自从妈去世后,爹一直都是一个人住。而且自从结婚之后相隔太远,他这个做儿子的也很少回家,不禁内心有些愧疚。
然而,把果园给卖了就不一样了。在城里给爹再置办一套房产,以后就可以多去看望爹,对爹的照顾也就不是难事了。
想到这,孙耀祖马上动手,出了一系列策划案,把他家那地的有的没的,都给夸上了。不出所料,领导很快就批准了。听到这个好消息后,他饭都没吃,急匆匆地就往家里赶想要早点告诉爹这个好消息。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最终等来的,却是一顿铺头盖脸的训斥。
孙耀祖不知道他爹到底在犹豫什么,尽管家里的果园是祖辈传下来的并且这些年来一直支撑着家里的经济来源,可祖上留下来的东西再宝贵也不能死守着啊。再者,这块地的赔偿价格可以在城里买好几套房子了,这么大把年纪,舒舒服服地在城里养老多好,为啥非要费劲地在老家看果园呢。
可是,就凭他好说歹说地劝,他爹怎么都不听。没有办法了,他心想着再怎么着得罪爹也不能得罪领导啊。于是只好先斩后奏,趁着他爹出门的时候,偷偷地将家里的鸡都给杀了,并找了工人,把种着的大片大片石榴树给砍了。
"这样一来,"孙耀祖想着,
"不卖也必须得卖了。"
正在孙耀祖为自己的主意而窃喜的时候,孙老汉赶回来了。
看着自己的儿子像在收拾战利品一样在清扫自己辛苦了半辈子的基业,孙老汉一刹那傻了眼了。
他呆愣愣地看着满园狼藉,好像突然失了自己的主心骨,真想就这么地什么也不知道地昏下去了。
终究,再怎么不情愿,孙老头还是同意了,同意了把果园给买了,同意搬到城里去,就算不同意,他也是,无颜再留在这里,面对祖宗了。
搬家的前天晚上,他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后山的果园,坐了一宿。想着自己小时候在果园跟着他爹和他爷爷干活,想着长大点第一次在果园里遇见孩子他娘,想着带着儿子在果园摘石榴…他想起了好多在果园发生的事。仿佛那些久远而美好的记忆,在那个晚上都被一一地捡拾起,而那记忆中的果园,却永远不在了。
夜深了,孙老汉靠着藤椅睡着了,他做了个梦,梦里,都是石榴花的香味。
第二天,孙耀祖满脸荣光的进来了,看着他父亲就静静地躺着石榴树干做成的藤椅上,刚想走近喊醒他爹,却发现,他爹已经——永远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