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红僧袍的喇嘛捻着念珠从广场上走过,身后留下一串细密禅唱。
牧民们坐在广场长凳上,三三两两用藏语交流着,头上的红色“英雄结”在风中飞舞。
美女架起环形补光灯准备开始直播,助手前前后后忙着直播前的准备工作。
还有穿着黑色冲锋衣的男人,双手揣在兜里,不紧不慢,不疾不徐,穿风而过,那是我。
周末的茶马广场,是条静静流淌的河,是静止在暮色里的一副画。
我忽然不想走了,看人流穿行,看风起天阑,看时间漫漫。
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开,心情平静,情绪稳定,甚至就连风也变得温柔起来。
想起了很多人,然而仅仅只是想起,没了联系的欲望,手机在手中变得毫无意义。段段的回忆像默片般在脑海播放,他们一起沉入了这暮色将至的茶马广场,随着这条静静流淌的河奔向远方,在视野之外,在回忆之中,在命运之里。于这个已经呆了七个半月的城市而言,我依旧是孤独且格格不入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了一个人坐在阳光将要熄尽的半山腰上静静发呆,看云霞被风撕裂,看暮色吞噬阳光,看急剧下降的温度让视野的暖色画面变成暗哑的冷光,看莽莽群山成为夜色中的剪影。
而那个时候,我该回寝室了。空空房间的钢架床上,电热毯散发的温度有些不真实。从来没有在这个床上做过一次好梦,它于我是陌生的,局限的。我的身体被被它一米二的宽度桎梏,我的灵魂被它一米一的高度所囚禁。所以最近我常常不在这张床上,睡眠因此好了许多,低矮而窄的束缚也随之消散。像,一眼看透茶马广场从头看到尾的通畅。
所以,我又在茶马广场的下午四点坐到了傍晚六点。
就天色而言,四点和六点的区别并不大。
就人流来说,相较四点的冷清,六点时候的广场上便开始有些拥挤了。
散步的,返校的,准备上夜班的……
很想知道那些行色匆匆穿过半个茶马广场的人是否如我一般有着习以为常的焦虑,有着起伏不定的情绪。他们是否也在凌乱而琐碎的日子里渐渐没有了方向,是否也在平淡如水的时光里渐渐失去了好好生活的兴趣。当我把自己代入他(她)们的时候,突然觉得此刻放松的时光原来在一地鸡毛的生活里是何其珍贵。像打开门透进来的一束光,落在地上,平静而有力量。
心海渐渐平静,波澜不惊。暮色重重升起,夜晚将至,我知道,我该走了。那这寂寥的夜晚又该做什么呢?
和妻子在微信里聊了会儿天,我们的交流因为二姐的火锅邀请而结束。 在手机锁屏的刹那,我突然又想起,那自己该吃什么呢?
于是只好打开手机细细翻着美团外卖,和自己的选择困难综合症进行了艰苦卓绝地斗争。
爆炒,嗯好吃,对了,继续看看其他店家,若是没有特别想吃的食物再回来下单不迟。
对了,老甘家的海鲜白米粥好喝啊,里面的姜丝带着特别的香味。
咦,这家的羊肉米线也不错,还可以额外加羊杂羊排,这也喜欢。
啊,那家……
算了,别吃了,挑三拣四的你是好久没有尝到挨饿的滋味了吧?
合上手机,我深深地陷入了选择困难综合症的无力当中。
最终还是鬼使神差走进了乌鸡米线店。关于这家店,全国连锁。好巧不巧,老家县城也开了一家。当时踏上昌都行程的最后一餐,就是和妻子在乌鸡米线店一人吃了碗米线,还加了份切成块的鸡腿。可离别时候的情绪难了,哪吃的进这么多东西?于是离开后的桌上,又剩下了满满一盘鸡腿。时光不会倒流,往事也可忆不可追。走在暮色深深的街道上,原来相比独自平静的情绪,思念是另一种潜伏在灵魂中的温暖。
是啊,想她了,也想她了。
她说,院子里的花开了,这个好不好看,那个好不好看。
我笑了。
她说,鱼池里的鱼又死了一条,不知道是不是被老公放进去的乌龟给咬死的。
我依旧温暖地笑着。
她说,我想你了。
我的笑容瞬间落下,在黑色的手机上沉默。
思念让人甜,相隔千里,其实也苦。
还有她啊,我已经不再经常梦到了,也不再想起的时候还悲伤莫名。我的思念随着年深日久越加浓厚,时光的一往无前让我们越来越近。有人惧怕死亡,我却在前行的路上,默默等待。再次路过茶马广场,两边的霓虹早已高高升起,洗脚按摩,KTV唱歌,茶楼咖啡……
藏红僧袍的喇嘛再见不到, 但耳边依稀还有细密的禅唱传来。
戴着红色“英雄结”的牧民也早已离去,拥挤的广场上空无一人。夜晚的风掠过,枝叶发出的声音像他们在用藏语交流。
估计直播的效果不尽理想,主播和助理埋着头匆匆收拾着东西。
身着黑色冲锋衣的男人依旧双手插着兜,穿风而过,不紧不慢,不疾不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