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睁开眼，他在扶梯上，扶梯的尽头是什么？他不知道，他只记得他在酒店的房间里吃了很多药，自杀的药。突然前面亮了，这么刺眼的光他还没有见过。一位服务生在扶梯的尽头向他鞠躬九十度，礼貌地喊：“欢迎来到天堂先生！”男人愣了：“这是哪？”服务生接过他的行李箱说：“昨晚您服药自杀，这里是天堂，先生。”男人他很颓废，被眼前的光射得流泪：“我能回去吗？”服务生把他的行李箱丢进一个烈火绽放的熔炉，“您回去干什么？”“见一个人。”“见什么样的人能让您的鼻涕流到嘴里也不管呢？先生。”“见个女人。”“好吧，回去的电梯在您的左手边，先生。”男人喜悦了，鼻涕也揩走了，眼泪好像跟没来过一样消失得迅速。“我的行李箱呢，那里面是什么？”“那是您的记忆先生，回去的人都会被烧掉记忆的。”“没了记忆我怎么找她！”他眼如烈焰，热得像那火炉。服务生说：“靠这个。”男人的脸上被服务员盖了一枚红章，红得像液体，滴答，滴答。此刻，钟正好敲响两点的报时，“咚，咚”。

    外面的世界依旧喧闹，小娟也还在一片喧闹中值着她孤寂的夜班。“咚，咚”，两点的报时声早已融入她的日常生活里，小娟不觉得她多孤独，她说：“姐喜欢了这一个人落寞的夜晚。”当她在自己的世界里遥望远方出神时，一阵男人和女人的嬉闹揉碎了她对明天的幻想。

    “你好，还有空房吗？”男人喝得踉跄但快感写在他的脸上露出几抹邪魅的笑。那女人都挂在他身上了还冲着男人耳边吹气：“怎么滴？你要睡姐？还能硬起来啊！”“滚！”男人像蛇一样把手滑滑地溜进了女人的胸罩，掐得她嗷嗷地笑。“确认一下您的身份先生，李玖是吗？这边是您的房卡和证件，电梯在您的左手边！”小娟习惯了给这男的开大床房，只是很奇怪，这屌男的是什么妖怪，每次带来的女人都不是一个模样。这天的雨那么大，但不妨碍午夜两点的钟声响起。接连四夜了，她的夜班，钟声响起时，那个男的总会出现。在她一样的幻想中，伴随着一样的嬉闹，一样的大床房与一样的夜色，男人一样的打扮和他身边不一样的香水味。

    两点的钟声再次打断了小娟的思绪，撩了撩新剪的短发，又补了补妆。她想着客人该来了吧，便摆出一副热心模样。滴答，滴答，深夜里是那么静，闹市里依旧有灯光。只是客人没有出现。“臭男人，老娘一夜都没合眼，妈的你不来了，你不来我哪来的提成？”雨一直下，下了一整夜……

    “咚，咚”，一个熟悉身影摇摆着走来，像雨夜里的浮萍漂泊无定。雷声夹杂着钟声砸在小娟的梦里惊醒。“你好，有空房吗？”意识模糊的她确认了他的证件说：“先生，您的证件和房卡，房号是1314，电梯在您左手边。”猛的小娟的意识活了过来，这次这个臭男人怎么一个人来了？靠，还给他开的大床房，大床就大床吧，渣男的钱就该赚！”刚洋洋得意的她不过一会就被叮铃铃的电话声惊扰。“这么晚，不会是他吧？叫我干嘛？”果然，座机屏幕上赫然写着1314四个让人惊愕的数字。“你能给我送个打火机来吗？”“额，您稍等先生。”她等男人把电话挂断之后便拿了打火机走向了电梯。“十三楼这么高吗？怎么还不到？”咔咔，小娟按着打火机，火苗噌地一下窜得老高，吓她一跳。此刻的夜空被一道闪电照亮，走廊里的小娟那么漂亮，似乎在与闪电比光比热。1314的房门开着，灯却关着，像一个牢笼里住着困兽在低吼，呜呜地说着什么落叶在泥土里安眠怎样怎样的。小娟小心地敲门却无人回应，只有呜呜声在寂静里徘徊。“先生，哎呀！”，她踩到了门口不整齐的鞋子，“您要的打火机给您放着了，没什么别的需求我就走了？”一道闪电长啸，停在夜空里划过一道光亮，光亮勾勒出他和她的脸庞，多么相似的一刹却悄悄地从俩人的距离之间滑走，仿佛都不曾来过。

    “每次来都是你在前台。”

    “嗯，是啊，我值夜班的。”

    “哦”，男人沉思片刻，“你觉得我是个脏人吗？”

    “你又不捡垃圾吃你脏什么？”

    “我说你不好奇我每次都和不同的女人来了吗？”

    “哦，这个啊，不说我都忘了，确实会，嗯…觉得奇怪。”

    天渐渐亮了，鸽子成群成群飞过，夜里它们在大厦的屋檐下躲风避雨，也听到了男人与女人相互诉说着自己的秘密。是的，小娟被迷住了，男人这独有的魅力。

    后来的两点，每当钟声响起，男人都会准时来赴约。他们在1314房间里，在鸽子的偷听下，谈起生活的点滴。小娟卸了妆，与男人在昏暗的夜灯下卷到被子里私语。“哎，那晚你说的啥落叶泥土的，声音那么小我也听不清。”“落叶在泥土里安眠，悄悄地更不闻呜咽，只我在这深夜，享受一个人的失眠，这个我改的徐志摩的诗，大学里的事了。”一说起这个，男人眼里像放了光。小娟露出半边脸颊，一探一探地问：“你大学谈了多少恋爱？”“噗哈哈哈，我不都告诉你了吗？呆瓜！”男人又钻进了被子，小娟被他抓得嗷嗷地叫，其实也分不清那是叫还是笑。

    小娟卸了遮瑕液便露出了脸上的红胎记。男人把手指点在上面笑着温声细语：“这是你上辈子盖的戳吧，为了这辈子咱俩能相认！”“嗯！嗯！”微光里，女人点头。鸽子们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情景，要么它们能记得长途的路呢？

    又是下雨天，小娟在前台打扮着精心的装束，今夜她像颗紫葡萄一样风情在等待男人的到来。“咚，咚”，两点的钟声已经敲响，但他还没来。天亮了，他也没了。“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这一瞬间，小娟变成了一株竹子，立在原地那么直。“下雨呢，他不方便吧？”在此刻，小娟的小便失禁了，滴答，滴答。在两腿之间涌出一股不为人知的冷流。

    两年里，没人再找过小娟，她时常落寞，总会想起一个本就是错误的李玖。终于一个人来找小娟，一个女人。打扮得像个猎豹。

    “你是王小娟吗？李玖是不是找过你？”

    “不好意思女士，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娟失色的眼神里又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

    “你看这是他的身份证，他在我这里骗走了比金钱更重要的东西！他在哪？”

    “女士，你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你舍得吗？”

    小娟的手机好像石化了，怎么按都不灵。原来她曾以为李玖把身份证给她是多么爱她……

    “ 哦对了，他是不是还对你说过他的秘密，最后加一句只对你讲过？”

    小娟再也不能站立了，手里紧握着两张带毛刺的李玖的身份证。原来他给我的，也能给别人。小娟的两腿之间，在无人听见的角落里，滴答，滴答。

    “咚，咚”，一个狼狈的人缓慢地朝小娟走来：“能给我开间房吗？”男人颤抖的身体和微弱的呼吸惹得小娟麻木：“不好意思……没有……房间了先生……”男人从兜里发疯似的往外掏出鲜红的钞票，颜色就像小娟脸上遮瑕液下的红胎记。“就一间，1314号房间，就一晚，求求你了！”“李玖，以后我……我不再值夜班了……你去别家吧……”小娟用最后的神智发抖地说：“先生，电梯在……您左手边……”

    第二天，工作人员在1314房间里发现了男人的尸体，据说男人死相很难看。

    一股滴答滴答在这世界里无声地回响，不知那是雨是钟还是小娟失禁的小便。

              2022年7月8日凌晨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