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叫我小青，可又有谁知道我的姓名？
我活在这世上五百年，却仍单纯如幼童。
我与夙璟，隔着世俗，隔着天道，隔着永生永世。
1
“
我是一条在西湖底修炼的青蛇，白素贞是我的姐姐。
我苦修五百年方化得人形，这五百年来，我一直孤身一人。姐姐生来就是有仙根的，而我不过是最普通的一只妖，若我自己不努力，这世上便不会有我的半分存在之地。
西湖底的水太冷太冷，历劫所受的伤太疼太疼，可我又能跟谁说呢？这个中艰辛又有谁知晓？所以我啊，只能自己拥抱自己。
姐姐早已化身人形去往人间。人间，我也想去的，于是我拼命修习，只为能离开这里，去外面的世界探寻光明。
凡人大多喜爱的西湖，是我一生都不愿再感受的黑暗。
我化形的那一天，倒是个极好的日子，远处的小山是青色的，像凡间姑娘的眉黛，我便捏了青色的衣裳穿了。日头暖洋洋的，我仰起脸闭上眼睛，这样一来虽然看不见了，可却也更清楚地感受到了阳光。
我心里高兴的紧，想笑又假正经地憋着，后来实在忍不住，便睁开眼睛跑起来，耳边有鸟雀的叫声，面颊上也被风轻轻抚摸过，我大笑出声，整个山谷都有我的回音。
我却没看见从一棵树后面走出一个人，他黑沉黑沉的眼眸久久注视着我，半响他笑了：“有趣”
2
“
我首先便去找了姐姐，她带我去昆仑山西王母那里记了籍录，西王母面容和善地对我说：“若你在人间恪守本分，除恶扬善，那么经年以后，你便有位列仙班的资格。”
但她唯独没告诉我的是，飞升，是要历情劫的，若过去了，便成为六根清净无欲无求的仙，若没过去，便化回原形，永世不得再出修炼之地。
我原本以为姐姐飞升已是尽在掌握，可到底还是算不过命去。在那个烟雨迷蒙，空气里有淡淡杏花味的日子里，她遇到了许仙，而后命格便从此改变。
后来我也常想，夙璟之于我到底是缘还是劫?
可总归是我命中不可避免之人，是我往后一生都难再忘却的人。
3
“
中元节是人间的鬼节，这一日鬼门打开，鬼怪横生，我与姐姐在临安城里四处斩妖除魔，在杀一只三尾狐妖时，我的剑撞上了他的剑。
剑芒闪过一时花了我的眼，我侧头，便看见了一身玄衣的少年，他黑发黑瞳，与暗夜融为一体，可我分明看见，他袖口处鲜红的血不断流出。
却不想那狐妖趁我愣神之间竟甩开了剑光纠缠，大力向我扑来，待我回身已经来不及了，我下意识的闭眼，却没感受到疼痛，睁眼一看，却是他早已挡在我面前，他生生受了狐妖的致命一记，而同时他的剑也没入了狐妖的妖灵。
我连忙退开身子，他少了支持一时体力不支半跪在地。
我又赶紧上前扶住他的身子，温热的血浸湿了我的手，我低头，便看见少年俊朗的眉眼，此时圆月高悬，他的眼眸里分明跃进了星月满天。
在摇曳的烛火里他的面容明灭，可他仍对我笑了。
是那样温暖好看的一个笑。
有风吹过浮起我的发丝，不经意间便纠缠上了他的。
4
“
他叫夙璟，名字是我替他疗伤时问到的，同样我也知道了他是斩妖世家出身，祖辈世代守护临安城的安危。
我探过头去问他：“你必定知道我是妖，怎的不杀我？”
这时天边晨光熹微，第一抹日光徐徐升起，他抬起头，黑沉黑沉的眸子看向我“我为何要杀你，你救了我便是我的恩人。”
其实是你救了我才对，我心里想着却没说出来。
一时我们都没有说话，我却觉得这一刻真是十分美好，在他身边，我终于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稳。
半响，他才开口：“还不知晓姑娘的名字。”
“我……没有名字。”
他微微侧头，眉目映在晨光里：“既如此，我便叫你青衣，可好？”
青衣，青衣，我十分喜欢，左不过因为由他起。
而这个名字，也终会由他起，由他灭。
许多日子过去，我没事时便爱缠着他玩，他带我登上雷峰塔塔顶俯视整个临安城；他又在一天中最后的晚霞里与我微笑道别。我们一起吃过西湖醋鱼和藕粉糖糕；也曾在楼外楼上听曲喝茶。
那真是我一生中无比快乐的日子，我孤身一人太久，早已忘却被人陪伴的滋味，而现在，我坐在竹舟里望着站在舟前的夙璟，他身姿挺拔，玄衣黑发，转过头来对我露出温暖的笑容。
我想，我终于不再孤寂，哪怕是泛舟西湖之上，这片我厌恶的湖水，在这一刻，也变得不那么可憎起来。
我望着湖中的倒影，不禁也笑起来。想来入画的不只是美人，更可以是公子。两岸青山徐徐而过，碧波荡漾，云穿风行。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我在心中祈祷，若这一瞬间能够永恒该有多好。
世说一见钟情，我起初不信，可在那一刻却终于明白，情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
5
“
从那以后，我当真一心向善，只为能改邪归正，位列仙班，如此，我或许才能长长久久地陪伴他，从每一个日出梢头到月落黄昏。
姐姐总说我死心眼，一条路走到黑，大约是的。
就好像红尘万丈，人海茫茫，我却只愿与一人度过漫漫一生。
只是当局者迷，终究还是我入局太深，终究还是参不透情爱二字。
终究还是比不过职责二字。
当一切事实真相血淋淋撕开，我才明白自己有多愚昧，我明明早该料到的。但我却连反抗的力气也无，只能眼睁睁望着夙璟的剑刺入我的身体。
我感受到腹部撕裂般的疼痛，远处乌云骤起，雷声滚滚而来，我不禁苦笑，我的天劫，竟然也到了。
最无奈最绝望的事莫过于此了吧。
我脑中空白一片，只是痴痴地望着他：“为什么？”
明明上一秒种他向我伸出手，明明我差一点就可以触及到那温暖怀抱，明明他说过……不会杀我。
夙璟冷漠望向我，他那一惯温和的声音也变得如冰封一般。
“为什么？人妖殊途，我族之责，世代斩妖，不过如此。”
人妖殊途，人妖殊途。
我听着这话，却苦笑出声，
“人妖，殊途。呵，我早该知道的，是我太傻，是我贪恋那份温暖。
是我忘了你的职责，
你可是，最痛恨妖的人啊。”
我活在这世上五百年，却仍单纯如幼童。
我与夙璟，隔着世俗，隔着天道，隔着永生永世。
我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我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我以为，我以为你与他们不一样，你是那样好的一个人，总是会对我笑，吃鱼的时候也会替我挑出来刺，你还给我起了名字。青衣，青衣”
有血迹从我嘴角滑下，远处雷声更大轰隆而来，劫数，已至。
我勉力支起身子走到他面前：“可我还是想问一句，你有没有一刻，喜欢过我？”
夙璟没有说话，他的任务原本便是借我诱出姐姐，他们的真正目的，是姐姐。可我又怎么会让他们伤害姐姐，这世上可怜的人，我一个，便够了。
我只不过是这出闹剧中一个无关紧要的配角而已，我付出真心他却弃之如帚，我自以为得到情爱却原来是个笑话。可尽管如此，我却一点也不恨他，因为是他让我感受到了温暖，让我清楚明白了自己在这世上是真实存在过的。
哪怕是假的，哪怕只有片刻，也没有关系了。
6
“
天雷终于来了，我催动法力，周身光芒四射，向后罩住了夙璟。这是我最后的法力了，夙璟的剑本来就对妖是致命武器，而他，也没想过对我手下留情。但我仍会用尽自己最后的修为护他周全。
其实，他便是我的情劫，逃不开躲不掉。
而他又是我的缘，舍不得爱难离。
天雷一个一个打在我身上，我疼得厉害，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却好像听见他在喊“青衣，青衣。”
我笑了笑，算了，就这么让一切都结束吧，我终于支撑不住化回了原形，而后昏迷之前却又有些后悔没有亲口对他说一声“我喜欢你。”
后世传说“白娘子”我便是里面的小青，但传说总归是传说，事实的真相又有谁知道呢？
我是一条伏在西湖底的青蛇，我曾用五百年换的一个名字，但到头来，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美梦。
记忆深处有少年温柔唤我：“青衣”
可惜却再也听不到了。
编辑：安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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