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设计》第二章 鸿闻杰的勋章 一、他只接女儿回家 二、英雄勋章

一、他只接女儿回家

鸿希常常想念父亲,父亲57岁癌症去世,那是1987年,父亲去世太早了,她每每想起父亲心就痛。父生前想餐餐吃肉,想去一趟香港,都没有如愿。1949年10月,父亲作为四野解放军的一员,站在罗湖口岸对望香港一个月,等毛泽东再令冲过罗湖桥解放香港,后来毛泽东决定留在香港这个窗口,才没有过罗湖。“天天吃肉,去一趟香港”如今这些都是很简单的事情,但是父亲去世前都没有实现。鸿希常常想父亲,空空暗暗地问父亲:“爸爸,您怎么那么早就走了呢?”

鸿希的父亲鸿闻杰15岁东北辽宁参军,开始年纪小给首长带孩子,后当卫生兵。他跟着四野从东北打到广东,在深圳罗湖驻军一个月,又转战去解放海南岛,接着立刻秘密赴朝,两年后身为卫生员的他被送回国到湖北医科大学学习,毕业分配到花县(今广州花都区)解放军广州军区某部坦克团当军医。母亲顾维音当时在花县税局工作,地点就在父亲坦克团隔壁,那一年母亲17岁,美得像初开的菊花,干净清澄。风过时,她气息氤氲,那是少女独有的洁净和纯粹的静美。正值青春韶华的军医父亲盯上了初菊般美丽干净的母亲,父亲把母亲俘获了,他们相恋,他们相爱,他们结婚。后来他们生下了女儿鸿希,1960年母亲跟着父亲转业到了陕西宝鸡一家军工厂,父亲在厂医院当外科医生,母亲在厂财务科当会计。

那时候鸿希刚满3岁,父母要上班,她要去幼儿园。鸿希在广东花县的时候是保姆带着,到了陕西宝鸡要去幼儿园。鸿希每天去的时候声泪俱下,父亲鸿闻杰太爱女儿了,每天早上他不肯送鸿希去,他说他听不得女儿鸿希哭的声音;但是每天下午他就欢天喜地去把鸿希接回来。他不舍得让女儿走路,路上都是他让鸿希骑坐在自己肩上回家的。女儿鸿希就在他肩膀上小嘴哔哩哔哩给他讲幼儿园里的故事:

“今天我们去老乡地里摘甜秆(玉米秆),老师来了,我们跑呀跑呀。”

父亲鸿闻杰问:“希希,你最小,能跑得动吗,没有被抓住?”

鸿希说:“小胖,伍援朝,比我跑得慢,我们都没有被老师、老乡抓住,小朋友都跑回幼儿园了。”

鸿希是个对什么都好奇的孩子,小脑袋就像一片开花了的十万个为什么。她一会又问:

“天上为什么会有太阳、月亮?天要是一直亮着多好呀?我们就可以一直玩,不用睡觉了。”

“小鸟为什么会飞?”等等稀奇古怪的问题。

鸿闻杰太宠女儿鸿希了,有一天鸿希居然对蚂蚁感兴趣,她看着蚂蚁排着队一只一只往前移,就拿着爸爸给她玩的小药瓶子,把蚂蚁一只只抓进小瓶子里,盖上盖子带回家后,又把蚂蚁放出来,看着蚂蚁一只只在家里爬行。

母亲顾维音看着鸿希倒出来的蚂蚁四处爬,脸色大变,大声问鸿希;“你怎么把蚂蚁弄进来了?”

父亲鸿闻杰什么也没有说,他立刻跪下来把蚂蚁一只只装进鸿希那只装蚂蚁的小瓶子里,完了之后才温和地对女儿说:“我们以后不要把蚂蚁带进家里了哈。”

还是有一天,鸿闻杰刚刚值了一天夜班,又碰上厂里的医生要到宝鸡市临时支援,他又接着顶日班,做了几台外科手术。这一天鸿闻杰在医院连值班、顶班36小时,累极了。可到了下班他还是要去幼儿园接女儿,他就喜欢听女儿鸿希小嘴巴拉巴拉地说话,就喜欢看女儿那张粉糯糯的小脸,就喜欢看女儿那肉乎乎的小脸上泛出那甜甜的萌样。鸿闻杰就觉得女儿鸿希像个小太阳照进他的生活,让他的日子过得温暖、踏实、有力量。

有一天骑在肩上的鸿希对父亲说;“今天小胖伍援朝带了一块他爸爸的军功章到幼儿园,说他爸爸打蒋介石立了大功时得到的。我不服气说,我爸爸也有!我爸爸的勋章还比你爸爸的还要大个。爸爸我说得对吗?”

爸爸立刻支持女儿鸿希说:“没错,爸爸有,还很多!”

回家之后鸿闻杰找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面有一块红色绒布,上面别着大大小小29枚勋章,他拿出一枚斑驳的泛着陈旧黄色的圆形,中间还有一个小一点的褐色圆底,上面一个黄色五角星,下面写着两个字“英雄”的勋章给女儿鸿希看。

女儿一岁时候鸿闻杰就开始用药盒剪成小纸片教鸿希认字,这时候鸿希已经认识好几百个字了,她一看到字,小鸿希就喊出:“英雄”,爸爸得的是英雄勋章!”

鸿闻杰继续问:“希希,勋章上其他字认识吗?”

鸿希用小手端着这枚包含着时间岁月打磨的勋章,认真地看着,又说;“东北民主联军,英雄,辽吉军区。”

鸿闻杰大赞儿女:“希希,太对了!希希你念得每一个字都对!”

鸿希又问;“爸爸的英雄勋章,和幼儿园的老师奖给我的小红花一样吗?”

鸿闻杰笑了,他对女儿鸿希说:“一样,又不一样;一样都是奖励,不一样是这勋章是爸爸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

鸿希还没有停口,又说话:“爸爸勋章光荣,给鸿希戴上。”

鸿闻杰笑着就把这一枚,也是他获得的第一枚勋章,别在女儿鸿希外衣的胸口位置上。

鸿希得意极了,她围着家里的客厅,像解放军一样迈着操练的步伐,扯着小嗓门还叫着:“一二一,一二一”地圈着圈。

看着眼前3岁的女儿,胸前戴着他那一枚带着战火硝烟的“英雄勋章”,鸿闻杰的思绪不禁回到了那个烽火连天的岁月。

    鸿闻杰1931年出生在东北辽宁省庄河市吴炉镇吴炉村小沟屯。他家里很穷,12岁就给地主当猪倌。新中国成立前东北养猪与南方不同,南方是圈养,东北更多是放养。东北地域辽阔,拥有大片森林、草原和山地,放养猪可以在户外觅食,减少饲料成本。北方猪倌通常是一些贫困的孩子,有顺口溜:

    “小猪倌,

      哭咧咧,

      破衣露嗖趿拉鞋。”

鸿闻杰刚给地主当猪倌时放养10来头猪,后来放养20多头猪。一天傍晚回栏,地主硬说前几天一头母猪生了5只小猪,现在只有4只,是鸿闻杰丢失一只,要扣他半年工钱赔偿。鸿闻杰脾气硬,不服。地主要把他关在地窖里,还扔下一句话:“答应赔半年工钱,才放出来!”鸿闻杰被推进狭窄的地窖的前一刻,看见地窖边缘有一颗钉子,他当即抬起脚,用破鞋里露出的脚趾死死夹住那颗钉子。“哐当”一声,他被塞进了地窖。

地窖的盖子,盖上了;人的脚步声,也没有了。鸿闻杰立刻从脚趾夹缝里拿出那颗钉子,拼命地在地窖盖的边沿扣土,很快地窖盖被扣出一条细缝,宝贵的光线照进窖子,鸿闻杰更加努力扣土,地窖的盖子松动了,他看见盖子是用铁丝扭紧的,鸿闻杰就用他那根宝贵的钉子把铁丝拧开,他掀开盖子,冲了出去。

鸿闻杰跑掉了,离开了家。



二、“英雄”勋章

鸿闻杰想往家里跑他一定会被地主抓住,他就往大营镇的黑山屯跑,他去找姐姐,姐姐嫁到那里。正当鸿闻杰跑到黑山屯的时候,遇上东北联军解放了黑山屯。他就对姐姐说:“姐,我参加八路,八路打地主、老财,我不会被抓到了。”当时东北人都管的东北民主联军(后称东北人民解放军)叫“八路”,姐姐见他要去参军,拽着他的死活不松手,怕他上战场回不来了。鸿闻杰用尽力气掰开姐姐的手,跑到村头的东北民主联军参加处报名,时间是1946年3月。

负责招兵的领导见他年纪小,让他回家过两年再来。他就把地主赖他丢失小猪,把他关到地窖的事情告诉负责报名的民主联军同志。军人们见他苦大仇深就给报名了。正好这时候,驻军的东北民主联军辽东军区第七师师长夫妇有个3岁的儿子,和一个刚满半岁的女儿,需要个带孩子的勤务兵,师长见鸿闻杰年纪小,就让他当勤务兵给自己带孩子。

鸿闻杰参军的时候,正是东北民主联军早期进入东北的繁荣时期,那时候东北民主联军接管了沈阳、长春、哈尔滨、吉林、齐齐哈尔、牡丹江、佳木斯、安东(今丹东)等多个城市,以及大部分中小城市和广大乡村,控制区域的人口约占东北总人口的一半以上,当年东北当时总人口约3000万。

师长弄来一匹褐色小马,行军时马背上两边各绑着一个箩筐,两个孩子就在一边一个箩筐里坐着。师长和师长夫人把他们仨排行在一起,对鸿闻杰说;“你是他们大哥,就叫他们弟弟、妹子。弟弟叫你大哥,妹子现在还不会说话,以后学说话了也叫你大哥。”

鸿闻杰还真是个孩子,可很喜欢这匹小褐色马,它长得扎扎实实,憨头憨脑,他就给这小褐色马起了个名字“枣福”,平时鸿闻杰有时候背着小女孩,手牵着男孩四处乱逛,到点了就给女孩煮糊糊,给弟弟喂饭。他看着小女孩睡觉了,就抱住弟弟骑上小马“枣福”到处飞跑,他领着弟弟爬树、掏鸟蛋,下河抓鱼虾。弟弟最喜欢他,一天到晚满嘴追着他喊;“大哥,大哥”,屁颠屁颠地追着他在炊事班、警卫班、村头村尾四处转。

但是,仅仅过去2个月,到了1946年5月东北民主联军就进入严峻艰难时刻。国民党军队凭借装备优势和美国支持,向东北解放区发动大规模进攻,1946年可以说林彪带领的东北民主联军被杜聿明带领的国民党军队肆无忌惮地追着打,一直被打到黑龙江北岸的哈尔滨,就是到了哈尔滨林彪也不敢卸下行装,随时准备国民党军队打过江,民主联军上山打游击。

特别是林彪手下的作战科长王继芳带着大量机密叛逃到国民党东北保安司令长官杜聿明时,这件事更是给了东北民主联军雪上加霜的打击。王继芳14岁参加红军,是“红小鬼”,被大家背着走完长征,他机智聪明,被林彪重点培养。林彪在延安任抗大校长,让他先到抗大学习,毕业后留在抗大做教官。抗战爆发后,又担任115师参谋,后随林彪前往东北,任东北民主联军作战科科长。但是,这时王继芳与东北民主联军司令部驻地吉林梨树县梨树屯,房东地主女儿,国民党三青团一区长相恋,还被她鼓动带着我党的密码、作战计划、编制方位、人员情况等秘密情报,逃判到国民党东北保安司令长官杜聿明。有了王继芳的叛变,加上美国机械装甲师的加持,杜聿明放着胆子追打林彪带领的东北民主联军,一直追打到松花江北岸的哈尔滨。1949年国民党败退台湾,王继芳未获前往台湾的机会,便改名换姓逃回老家重庆,混入重庆市公安局,但他的身份被二野战士识破逮捕。林彪得知后下令专门调派一架飞机,将王继芳押送至四野的驻地武汉,将他押送至武汉公审并立即枪毙。

鸿闻杰那枚英雄勋章,是在东北民主联军七师的‘范家屯阻击战’中获得的。当时,他所在部队为掩护主力部队向北转移。

    时间回到1946年5月,东北民主联军从四平撤出后,在范家屯与国民党军进行了一次极为被动和惨烈的阻击战。

参加范家屯战斗的国民党军是被美军空运到东北,从印度兰姆加由美国史迪威将军训练,并配备全部美式装备的,大名鼎鼎的孙立人新一军的第50师,该师配属全美坦克连、105mm榴弹炮营,兵力近万人。民主联军为辽东军区第七师,约5000人,装备简陋,以步枪为主,重火力稀缺。 

民主联军为了掩护主力向松花江以北转移,在长春以南的范家屯地区进行的一次紧急阻击。范家屯地处平原,无险可守,仅有少量村落和铁路设施可利用。参加战斗的民主联军刚从四平前线撤退下来,未及休整便奉命在此构筑防线,战士们用铁锹、麻袋临时修筑掩体,甚至利用铁路路基作为简易工事。但敌军推进速度极快,机械化纵队,包括坦克、装甲车和汽车部队,沿铁路线猛扑而来,先以重炮和飞机对范家屯进行地毯式轰炸,工事瞬间被摧毁大半。

轰炸过后,敌军坦克开路,步兵紧随其后发起冲锋。我军缺乏反坦克武器,只能组织爆破组匍匐接近坦克。一名战士抱着炸药包冲至坦克旁,却被履带卷入牺牲;另一名战士在炸药包引线被打断后,用手榴弹砸向坦克观察窗,虽未摧毁坦克,却迟滞了其前进。但敌军后续坦克不断跟进,很快突破前沿防线,我军被迫退守村落。

鸿闻杰给师首长带孩子的两个月里,他已经从猪倌完全转变为战火中保卫孩子的全能卫士。他从以前扬鞭骑猪,到现在奔跑中骑上那匹腰背挂着两个箩筐的“枣福”小马,穿越枪林弹雨,战火纷飞的战场,他能背上捆着师长半岁的女婴,手上抱着3岁的弟弟飞跃战壕,还能瞬间钻入地窖躲藏。鸿闻杰想着首长将自己的两个孩子交给他,他就要尽全力把孩子养好,给他们健康快乐;战时用自己的生命保卫他们的安全。

范家屯战斗开始前,师首长就已经让鸿闻杰牵着驮着两个装着两个孩子箩筐的“枣福”先撤出范家屯。首长的望远镜一直盯着他和“枣福”马的移动身影,渐渐地首长里的望远镜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就快成一粒小黑点的时候,就在首长认为他们安全了的时候,突然间,一声巨响,望远镜里的那一个小黑点瞬间被一团浓烟完完全全遮住,首长两只手紧紧抓住望远镜,眼睛瞪得大大的,他就想在镜片里挖出黑点,黑点,可是他看不到黑点了,镜片只有的浓烟,还是浓烟。首长从刚才那一声巨响中,从浓烟的混沌中知道一颗从105厘米口径射出来的榴弹炮击中了刚刚那个还在移动的黑点,黑点……

当然,鸿闻杰牵着“枣福”马移动时,还有其他东北民主联军的领导也在看,鸿闻杰牵着“枣福”在望远镜里被炮火弥漫消失的消息立刻传到师首长夫人耳朵里,她冲了出来晕倒在师首长面前,师首长让人把夫人扶了出去,他额头爆出好几条粗筋小声而有力地说道:“鸿闻杰和孩子为革命做了贡献!”。

停了一会,七师长又拿起手中的望远镜向远处望周围看了一遍后召集几个团长誓师动员,他对大家说:“上级让我师在范家屯打阻击战,任务非常艰巨,战斗一定极为惨烈。敌人有美式履带坦克、威力巨大的榴弹炮、火焰喷射器,这些我们都没有,但我们必须浴血奋战,啃下硬骨头,打好这一仗,打胜这一仗。我们在这里阻击敌人,我们主力部队才可以安全转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大家有信心血战到底,打胜仗吗?”

几个团长齐声响应;“有!”

七师长继续说:“好,有种!现在这里没有前线、后方,更没有指挥所,这里都是前线。我如果战死,副师长替上,副师长战死,团长替上!我们战斗到最后一个人也要像钢钉子一样钉在这里,掩护主力部队向北转移!”

战斗打响,国民党军以重炮轰击民主联军阵地,土木工事全毁,部分连队伤亡过半仍死守战壕。国军坦克引导步兵冲锋,东北民主联军以集束手榴弹、燃烧瓶近身搏击,爆破组战士多与坦克同归于尽。七师某班班长率战士炸毁2辆坦克,全班仅1人生还。

七师与敌人斗智斗勇组织专门毁炮小组,专挑炮兵装填时间隔3~5分钟从断墙暗道突袭,用集束手榴弹毁炮。主动放弃表面阵地,诱使国军炮火浪费在空屋上,战后统计70%炮弹击中无目标房屋。后面双方进入巷战,东北民主联军七师依托残垣断壁阻击,国军火焰喷射器焚毁房屋,东北民主联军指战员们明明知道自己会被活埋或烧死也坚决不后退半步。在最后东北民主联军竟然逼迫敌人也到了弹耗尽绝境,双方就在废墟中肉搏。民主联军全体指战员都冲上去与敌人肉搏,刺刀弯了就用枪托砸,枪托碎了就扑上去咬喉咙敌人。在村东头的铁路道口,一个班的战士坚守废弃水塔,用步枪和手榴弹阻击敌军装甲车。水塔被炮弹击中后,塔身倾斜,战士们从裂缝中向外射击,最后弹药耗尽,班长拉响最后一颗手榴弹与爬上水塔的敌人同归于尽。

终于,东北民主联军辽东军区第七师阻滞国民党新一军5昼夜,圆满完成保卫主力向松花江转移的任务。

东北民主联军老兵回忆:“撤出时回头望,整个镇子像被血泡过,铁轨都染红了……但我们知道,这血不会白流。”

范家屯战斗是东北解放战争中“以弱抗强”的典型战例,1947年东野在范家屯修建烈士合葬墓,碑文刻有:“烈士鲜血浸黑土,英魂永卫我山河”。

当然这是后话。

东北民主联军主力已经安全渡过松花江驻扎在哈尔滨,担任范家屯阻击战七师上级的东北民主联军辽吉军区政治部要求各下属单位近期牺牲的烈士名单和地址上报军区政治部,七师政治部干事正在填写将鸿闻杰烈士出生年月、地址表格的时候,突然有人大喊一声:“鸿闻杰回来了,他没有牺牲,他还把两个孩子带回来了!”

这一喊,像一声霹雳春雷,在七师炸开,大家都冲了出来。他们看见个十五六岁瘦得像麻秆一样的叫花子样男孩,他背上用一条脏得像咸菜一样的背带绑背着一个女婴,手上还牵着一个3岁多的男孩站在七师部庭院中间。

师长冲出来了,他看见他们三人当即冲了上去,将他们三人搂在怀里;

师长夫人冲出来了,看着也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搂住了他们。

可这时候,鸿闻杰只是毫无力气地说了一句:“首长,我将弟弟、妹子带回来了,“枣福”死了。”说完,他就昏倒在师长、师长夫人的怀里。

师长大喊:“炊事员,弄碗热粥来!”

瞬间,一碗热粥捧了上来,大家把鸿闻杰摇醒,一口一口地喂他米粥,一会儿鸿闻杰恢复了神气,他一把抢过米粥的大碗咕噜咕噜地吞下肚子,他太饿了,两天没吃任何东西。见此状,师长又大嚎一声;“弄盘小鸡炖蘑菇来!”

鸿闻杰又狼吞虎咽地把一盘小鸡炖蘑菇吃进肚子里。然后一头倒地就睡着了。

鸿闻杰一直睡了两天一夜,师长下令谁也不许打扰他,让他睡个够。这10多天大家都不知道鸿闻杰是在尸山血海,硝烟弥漫怎么带着两个孩子,避开敌人的振聋发聩的榴弹炮、逃脱让人胆战心惊的敌人火焰喷射器,逃脱敌人无处不在的城镇巷战的围堵?还有他怎么能让两个孩子在战火纷飞中有吃、有喝,还能活着回来的?

看看鸿闻杰带回来师长几个月的女婴,早已被大家从鸿闻杰背上解了下来,她小小脸蛋脏兮兮,可她还是健健康康的,睁开大大的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哭不闹。师长夫人立刻将她抱起,给她喂奶,给她洗澡,给她换衣服。一会的工夫她干干净净,红扑扑的萌萌脸蛋,又在大家手里萌哒哒地咿咿呀呀说着她那无人懂又讨喜的婴语,可爱极了。

再看看鸿闻杰带回来师长的3岁男孩,孩子瘦了一些,又好像长高了一点,鞋子前面已经裂开了豁口,但有一根麻绳将豁口捆了好几圈,大人们问他这些天都吃了什么?他说有生地瓜、熟地瓜、熟土豆、有菜叶子。是哥哥背着妹妹领着他跑来跑去躲炮弹,躲子弹,还领着他们去乞讨,晚上有时睡着林子里,有时睡在地窖里……

3岁的孩子也说不清,师长夫人弄干净女儿后,喂饱了男孩,又领着他去洗澡等等。

鸿闻杰终于睡醒了,他说出了一切:

“我牵着“枣福”往前走,一边眼睛还盯着左右,耳朵又听着四周动向,就要在我们跨过铁道,去往前面还有一些被炸得稀稀落落,破破烂烂的民房时,我忽然耳朵听到远处有“嗖—”的一声,我马上用力斜拉一把“枣福”马向旁边的一个土坑里倒过去,又接着一个翻滚把弟弟抱住,“枣福”身子刚好遮住妹子,但是“枣福”被炮弹击中头部当场死了。我乘着浓烟一手抱妹子,一手夹着弟弟拼命往前面村子的破房子跑,我们跑进还有一堵墙,墙后面还有半铺土坑的废民居里,我们钻进那半铺土坑中,还在土里挖出一套残破的老乡衣服,我就把军装脱下换上老乡的破衣,等没有枪炮声的时候,又在附近泥土里找到几个红薯,我把红薯掰开,两截红薯互相摩擦,磨出一些红薯粉,弄点水就着给妹子吃,妹子也很乖,不哭不闹吃了下去;我和弟弟就生啃红薯。我想到“枣福”箩筐里还有妹子吃面粉,我们吃的窝窝头,夜里我让弟弟看好妹子,我偷偷爬回那个土坑,“枣福”还躺在那里,我找到箩筐,把面粉、窝窝头、背带、碗、洋火勺子,还找到师首长给我三块预防万一的银元,我都带回土坑里。我知道这里离敌人太近,不能久留。马上用背带将妹子背上,抱着弟弟,带上东西随着月光往北走,走累了就放下弟弟走几步,等缓过劲了又抱着他往前走,天亮前我们来到一片白桦林,我们就在那里歇了下来。白天我们在白桦林待着,以前当猪倌时我会在白桦树里钻洞取水,用碗装上,在林子里找来几根干枝夹着碗烧水,水开了放点面粉煮糊糊给妹子吃,我和弟弟把找来的红薯塞进火里烤熟吃,一天工夫把找来的红薯吃光了,妹妹吃的面粉也不多,我们必须走出去找部队。

我不是还有三块银元吗?我怕别人说我是偷的,或者什么原因怀疑我,我就把银元都砸碎,又用泥磨旧,拿着一小块一小块银元去买东西吃。可能有一天我们拿碎银买东西吃的时候被乞丐看到了,不久一群乞丐就围住我们,要我们交出银子,不然就往死里打我们,我怕他们把弟弟、妹子打了,就把分藏在我身上和弟弟、妹子身上的银子都拿了出来给了他们。他们还在我们身上搜身,发现的确没有银子,才放过我们。我只好带着弟弟、妹子乞讨,我一边走一边听着别人说部队移动方向,就沿着那方向乞讨,我们走到郑家屯时遇上我们部队,我就对他们说我是七师的,弟弟、妹子是七师首长的孩子,他们就把我们送了过来。

接下来鸿闻杰低下头,很愧疚地说:‘师长,我没有把‘枣福’带回来。”

师长听了鸿闻杰的讲述,死死地盯着鸿闻杰的脸说:“我的妈呀,你英雄呀!”然后,师长扭头对参谋说:“上报,报英雄勋章!”

师长夫人更是久久地搂住鸿闻杰不放手,哭喊着;“我们都以为你们仨回不来了,没想你这么勇敢,这么能干把他们兄妹俩丝毫无损地带回来了。”接着,师长夫人转向丈夫:“等过一阵子,战事稍微安定了,让他当卫生员吧,像他这样勇敢负责的兵,一定能在炮火连天战场,最大限度地把伤员救回来的。”

这就是鸿希父亲鸿闻杰第一枚勋章“英雄勋章”的来历。

当然,半年后鸿闻杰真的被派往师卫生队,他在那里当上师部卫生员。

时间又回到在陕西宝鸡。

3岁的鸿希,已经4岁,已经5岁了,她就这样独自在爸爸妈妈的宠爱里快快乐乐地长大。

长大一点鸿希也不靠骑着爸爸的肩膀走路了。有一天,爸爸牵着她的小手说去看妈妈,临去前还在她的工人裤前襟的小袋子里放了一个熟鸡蛋。他们要走一截路,要坐公共汽车,到了一家大医院,妈妈躺在那里,旁边还有一个粉扑扑的婴儿,爸爸对鸿希说那是她弟弟。小鸿希5岁的弟弟来到了人世间,他们一家3口,成了一家4口。

不久的一天,鸿希的小嘴巴巴拉巴拉就对她的小朋友说:“我们很快要回广东了,那里有很多很多花生吃,可香了。”

那是1962年,中国的花生和鸡蛋等农作物都被用来抵还苏联的债务,陕西宝鸡花生很少,炒花生是美味佳肴。但当时广东花生一年两熟,的确比北方多。

果真不久,母亲顾维音不适应北方生活,带着鸿希和刚刚满月的弟弟鸿湃回到广东东莞,鸿希的父亲、母亲开始一南一北两地分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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