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炸着我爱吃的酥肉,厨房里热腾腾的油烧成气体漂浮在空气中,老公的人影在油烟中飘动,在那仿佛间,我以为是父亲在厨房忙碌。
爷爷在父亲8岁的时候去世,奶奶带着叔叔改嫁,把爸爸托付给舅爷爷。哥哥出生不久,奶奶也去世了。爸爸跟着终生未娶的舅爷爷,人生的道路更多的是靠他自己行走。
从小家境不算富裕,他却用自己的双手为我们创造了一个富足的童年。做完作业以后看看央视大风车,有看不完的小人书,有可以随意支配的零花钱。
爸爸的工作是采石作业,随着火药吼过,石雨落尽,他戴着安全帽,在岩石中穿梭,在硝烟中奋战。一天下来,他仿佛是从石灰坑里爬出来的,浑身白灰,他那双手在与石头的摩擦中早已茧痂累累,一到冬天就绽开一道道血口。
爸爸总是特别忙,晚上背着捕鱼电瓶,去水田间、小河沟捕鱼,黄鳝,泥鳅,天明就拿到集市上去卖,卖完骑着自行车再去矿石厂上班。偶有不上班的时候,也会倒卖一些本地少有的货物,赚点差价。
我已经习惯了他的早出晚归,特别是春节,别人在享受着节日的欢乐时,他却更加忙碌。他忙着把地里的葱姜蒜拿去集市卖,他说春节能卖出更好的价钱。
父亲不仅干活是一把好手,做饭也是毫不含糊。他会做臭豆腐,做出来的臭豆腐细腻清香;他会腌咸菜,腌出来的咸菜色香味儿长;他会制酒糟,制出来的酒糟又纯又香,最难忘的还是父亲炸的酥肉。但是酥肉只有过年才会有。
每到年关,父亲母亲都会商量着怎么给孩子们过年,父亲负责置办年货,母亲是家里的贤内助,准备好过年的柴火,准备好几天的猪菜(家里养了好几头猪)。母亲是个小工,父亲则是大师傅。每一个年,在父母的珠联璧合下,都是如此的值得期盼,令我渴望。
厨房里传来锅铲碰撞的欢歌,闻到袅袅炊烟的味道,便开始了炸酥肉这个浩大的工程。
将鸡蛋和红薯淀粉搅匀,放一会儿,把猪肉切片,添加盐,捣碎的花椒粉搅拌均匀,腌制半小时。将腌制好的猪肉放入搅拌好的鸡蛋糊中,搅拌均匀,最好每片肉都能均匀裹上一层面糊。将油下锅,烧到8成热时,依次下挂糊肉片,中火炸至金黄色,捞出控油。
看着肉在油锅里翻滚冒泡,听着酥肉在油锅里哗啦啦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气,我们总是在旁边流着口水。当父亲捞起酥肉的那一刻,我和哥哥都欢腾了,赶紧抓起放到嘴里。
金灿灿的酥肉,咬上去,喷香嫩滑,任这块金黄在嘴里驰骋,香味跃出舌头,填满全身,幸福洋溢。油渍渗了出来,嘴角滑腻腻的,心也热腾腾的,大大的满足也漂浮在空气中。
打点完孩子们的年,父亲就会准备好鸡、鱼、刀头(长方形的五花肉)、酒,邀请爷爷奶奶回家过年。
家常美食与锅碗瓢盆同在,爸妈忙碌的身影和我们的欢声笑语同在,那些童年的年。
父亲在村里的声望不亚于村长,他的厚道人所周知,尽管他劳作辛苦,比不得其他富裕人家,但他喜欢外向施舍,常常主动无私奉献。
2004年正月17晚上11点,是父亲离开的日子。
农村里外出打工要看良辰吉日的,定好出行日期便不会轻易更改。村民曾老五,听说爸爸过世,把火车票退了,坚持一定要亲自送他一程。他便是那6个人抬着棺材,让父亲入土为安的人之一。
后来听外婆说,在爸爸的灵位前,看着大舅跪着抹眼泪,外婆都不敢相信。因为外公去世的时候,大舅都没有流一滴眼泪。
我想大概是妈妈是家里老大,作为大姐夫,爸爸特别照顾妈妈的几个弟弟妹妹的缘故吧。
爸爸自己的衣服总是补丁重重,每次表弟表妹放寒暑假来我们家玩,都要给她们添置新衣,有一次与我同龄的姐姐来,走得匆忙,父亲没来得及买,便毫不客气地将我身上的新衣赠与了表姐。
每次我和哥哥在学习上进步了,他都会备好奖品,以示鼓励。
高中的学习,任务繁重。在那个秋天,父亲到学校看我。他那慈祥的脸上布满灿烂的笑容,问我:“明天是什么日子?” “第一次模拟考”父亲笑笑:“幺妹,明天是你的生日啊。爸爸给你送鸡蛋来了……”那是父亲给我送的最后一个鸡蛋。
每半个月回一次家,父亲都准备好了烂肉豇豆、辣爆鳝鱼、泡菜鲫鱼等不同的美食等我归来,我一阵狼吞虎咽,而他却在旁边心疼地说,慢点,慢点。
每次从家返回学校,他都让我一定要搭车,我为了省1块钱的车费,常常走路去学校(学校离家6公里左右)。父亲怕我省,总是看我搭上车才安心回去,他总说,走路去学校多累啊(放假回家会拎很多水果、零食、菜品等回学校),又浪费时间,花1块钱给我女儿省1个小时来看书,多好!可是谁又能知道,他要担500斤石头才能挣回1块钱。
为了省钱供我读书自己宁愿忍受痛苦也不去化疗。他用他的勤苦换取我的时间,他用他的生命延续着女儿的未来。
在重男轻女的农村,他给了一个女孩子足够多的温暖,让我可以存着这些温度把现在的日子过得温暖。
父亲就这样走了,任凭怎样哭喊也唤不回那慈祥的一笑;任凭怎样撕心裂肺也叫不住那离去的脚步。走了,走了……
一生要强的爸爸,谢谢你给的一切,用双手撑起我们的家,总是竭尽所有把最好的一切给我们。
亲爱的爸爸,我想知道你在哪里,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多想像从前那样抱你,让我牵一牵你那满是皱纹的手,让我再坐一回你的肩头。
也许,你从来就没有离开,你就站在我身后,哭与笑你始终在我身后。
老公将一块炸好的酥肉塞进我的嘴里,整个味蕾被惊醒了,人也被惊醒了。酥肉把我从尘封的记忆中载了回来。
父亲和父亲烹制的美食一样,悄然入口,划过喉咙,越过肠胃,最终停留在心田间,耐我寻味,暖暖的。
又是一年清明节,我在这头,而你在那头。
很高兴和你做一世父女,我们有缘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