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多重铺陈,行文至此,本书的主要人物正式登场了。
且说黛玉自那日弃舟登岸时,便有荣国府打发了轿子并拉行李的车辆久候了。这林黛玉常听得母亲说过①,他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他近日所见的这几个三等仆妇,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了,何况今至其家。因此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②惟恐被人耻笑了他去。自上了轿,进入城中,从纱窗向外瞧了一瞧,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自与别处不同。又行了半日,忽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却不开,只有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黛玉想道:“这必是外祖之长房了。”想着,又往西行,不多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方是荣国府了。却不进正门,只进了西边角门。那轿夫抬进去,走了一射之地,将转弯时,便歇下退出去了。后面的婆子们已都下了轿,赶上前来。另换了三四个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复抬起轿子。众婆子步下围随至一垂花门前落下。众小厮退出,众婆子上来打起轿帘,扶黛玉下轿。林黛玉扶着婆子的手,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他们来了,便忙都笑迎上来,说:“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巧就来了。”于是三四人争着打起帘笼,一面听得人回话:“林姑娘到了。”
[if !supportLists]① [endif]只怕母亲说的不只是娘家风俗人情,后文详述。
[if !supportLists]② [endif]有人质疑林黛玉前后矛盾,因为后来看实际她话并不少。应注意“多”字,不是多少的多,是多余的多。林黛玉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只是不多嘴多舌惹祸而已。
后文二十七回滴翠亭,丫鬟红玉道:“若是宝姑娘听见,还倒罢了。林姑娘嘴里又爱刻薄人,心里又细,他一听见了,倘或走露了风声,怎么样呢?”便是对林黛玉的误解,其实言语刻薄是一回事,多说话是另一回事,林黛玉是不会传这种闲话的。
贾敏和林如海对黛玉应有所暗示,以黛玉之聪慧是能知道有木石姻缘的婚约的,“步步留心,时时在意”其实是准媳妇首次进婆家的心态。
黛玉方进入房时,只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黛玉便知是他外祖母。方欲拜见时,早被他外祖母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当下地下侍立之人,无不掩面涕泣,黛玉也哭个不住。一时众人慢慢解劝住了,黛玉方拜见了外祖母①。此即冷子兴所云之史氏太君,贾赦、贾政之母也。当下贾母一一指与黛玉:“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舅母,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子。”黛玉一一拜见过。贾母又说:“请姑娘们来。今日远客才来,可以不必上学去了。”众人答应了一声,便去了两个。
不一时,只见三个奶嬷嬷并五六个丫鬟,簇拥着三个姊妹来了。第一个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第二个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第三个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其钗环裙袄,三人皆是一样的妆饰。黛玉忙起身迎上来见礼,互相厮认过,大家归了坐。丫鬟们斟上茶来。不过说些黛玉之母如何得病,如何请医服药,如何送死发丧。不免贾母又伤感起来,因说:“我这些儿女,所疼者独有你母②,今日一旦先舍我而去,连面也不能一见,今见了你,我怎不伤心!”说着,搂了黛玉在怀,又呜咽起来。众人忙都宽慰解释,方略略止住。
[if !supportLists]① [endif]礼数要周全。
[if !supportLists]② [endif]这句是贾母当着两个儿媳妇,邢夫人,王夫人说的,这句话不仅仅是为了抬升黛玉的地位。你可以想象婆婆当着儿媳妇说儿子女儿里我就只(独有)疼女儿,儿媳妇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这意味着在贾母眼里,贾赦、贾政都排在贾敏之后,他们的媳妇邢夫人、王夫人更是远不如贾敏了。女以母贵,黛玉的地位立即显得非同一般了。这种有弦外之音的对话,在《红楼梦》中大量出现。
众人见黛玉年貌虽小,其举止言谈不俗,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却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便知他有不足之症。因问:“常服何药,如何不急为疗治?”黛玉道:“我自来是如此,从会吃饮食时便吃药,到今日未断,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皆不见效。①那一年我三岁时,听得说来了一个癞头和尚,说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从。他又说:‘既舍不得他,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疯疯癫癫,说了这些不经之谈,也没人理他。②如今还是吃人参养荣丸③。”贾母道:“正好,我这里正配丸药呢。叫他们多配一料就是了。”
[if !supportLists]① [endif]应是先天性疾病。如林如海或贾敏及幼弟确系病故,那么很可能是遗传疾病。
[if !supportLists]② [endif]以前癞头和尚就找过甄英莲,看起来僧道是要去凡间干涉警幻仙姑安排的宿命的,然而还是警幻仙姑的那个册子威力比较大,没有干涉成功。
[if !supportLists]③ [endif]确有其药:主要功效是温补气血。服此药忌不易消化食物,伏黛玉饮食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