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

人间尽欢愉,方寸天地,自有深意。

1

听了太多次惋惜之词,也听惯了溢美之言,我开始近乎于强迫自己洒脱游离于身外物外,独独享受此刻的沉静与自由。

与友探讨:人世间的痛苦,除了疾病,都是意识形态的产物。吾友哀叹:痛苦意识比疾病更磨人。嗟!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我自以为同理心泛滥,却也在步入30岁后清醒的认识到,从没有什么感同身受,那些所谓同情怜悯,无非是自以为善良的标签罢了。旁人的痛觉,当事人的痛苦,差之千里。

2

教育是什么?我曾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

自儿时,经历了两位让我印象深刻的班主任。

每每自问对她们的评价,总能联想到周芷若在河畔追问张无忌最爱谁,张无忌答:“芷若,我对你一向敬重,对殷家表妹心生感激,对小昭是意存怜惜,但对赵姑娘却是……却是铭心刻骨的相爱。”

而我对她二人,均是又敬又怕。其一,敬其付出,怕其严苛;其二,敬其品质,怕其失望。

第一位班主任是出了名的严师。父母那辈人,难免受上一辈教育理念的影响,信奉“严师出高徒”“棍棒出孝子”的古训,着严管即是厚爱,若是被谁说上一句:“那个老师管的严呐!”绝对是至高无上的赞誉。她就作为这样一位名师走入了我的生活,若说小学期间思想是散落一地的弹珠,每一颗都有迥异的色彩,那遇见她之后,弹珠归位,有了整齐的秩序表达。

她也走进了我妹的生活。初中,我和我妹“默契”的被分在了一个班级。起初,她在我家借宿了一段时间。我们开始只是聊聊没做完的功课、聊聊不咸不淡的班级琐事和娱乐八卦,直到有天中午,记不清谁先破防来回耸动着肩膀,一回头,两个小姑娘吸着鼻涕抱头痛哭。说不清是新生活的不适应还是对新班主任的惧怕,我现在想来,很确信那情绪是害怕,但怕的是什么,并不具象。那天,我们没有午睡,心里想着曾经的好友嘴上聊着老师因为上网吧揍了班上的谁谁谁,越哭越起劲。我们坦诚,其实天天都会自己偷偷哭。那天中午似乎对我俩的情谊起着里程碑似的作用,我妹从此在我心里,有更甚于亲戚的牢固地位。

她真的很凶,但她真的很爱我们。我哥说不是的,那不是爱。随便吧,但我无法否认她待我很好。她从入学第一天就立下了太多规矩,多到记不清楚,索性除了拼命学习是对的其他都是其次,她说也许我们现在会恨她,但以后一定会感激她,她得强迫还不理解学习重要性的我们、青春悸动的我们,在该学习知识的年纪干点正事。她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围追堵截上网吧、打架的同学,拎回来棍棒伺候,隔三差五,班里多几个瘸着腿飘荡的同学。印象里她好像总是充满了无限精力,不知疲倦的占用了一堂又一堂音乐课、体育课、美术课、微机课,她又是无处不在的,上课开小差的时候她的粉笔在你头上、聊闲天的时候她在后门窗户上、放学一堆人嘻嘻哈哈的时候她推着自行车站在你身后……她好像没有自己的时间,印象里本该自学的最后一节晚自习也有她亲自坐镇,什么学科的难题她都要及时给你解答,初三那年,更是要求提前半小时到校,像过安检一样排成一行由她亲自检查作业,平常的一天从你拿到“检验合格”的口头认可开始,又或是不合格,罚站或者挨揍就稀疏平常了。

重压之下必有勇夫。细想来我好像也没有错过那个年纪该有的模样,无非扔掉了纷飞的小纸条,克制了承受不起的情绪,情感更加隐忍、自由更沾染愧意,不再像从前活得潇洒恣意,多年之后,仍留下了在那个年纪的三五知己,我承认我变了,也逐步养成了如今小心翼翼生怕出错的个性,时而愿自己更洒脱勇敢,却也安于在这强烈的秩序感中享有片刻安宁。总而言之,更多的是感激。

临考试前她叫我去办公室,她说:“等你好消息!”中考放榜,我们班在县里威名大阵。那三年,我和我妹没有挨过揍。

和我哥结婚以后,总想去与她坐坐,联系说在外地,于是便草草带过,至今没有兑现。总像沾染了些成年人的坏毛病,话到了就做到了,但去见她这件事,一直在我心上。

第二位,我愿称之为“教育的赢家”。她是一名高中语文老师,也是她,让我明白有一种教育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我在三十几岁的今天,还在一遍遍咀嚼着她的教育理念带来的回甘。

她说文学最大的意义,是更好的享受生活。她要求我们早自习诵读论语、诗经、各类国学经典,没有强制背诵的负担也无需逐句分析其含义,她说只要日复一日诵读,自有一日能明白其深意。她每周定期组织开展诗词分享会,从作者出发,对那首诗的讲解不止停留在表层,要挖掘其生活的时代背景、要延展到成长的各个阶段,意会大于言传。我很珍视每周的诗词讲解环节,没有人不重视,同学们都会铆足了劲翻阅资料力求做最好的呈现,那些年,了解了刘禹锡的豁达、柳永的多情,也感慨世事浮沉、造化弄人,在诗词的世界,好似从不武断的评议对错,而这世间对错,从来都不是简单表达。她重视口头表达,周日晚自习通常就是善辩者的舞台,她把近期热点事件浓缩,或是依靠幻灯片或是直接粉笔一挥写在黑板上,让大家畅所欲言发表观点看法。想来十六七岁的年纪,观点大多是不成熟的,又没有太多阅历加持,总少了些稳妥和完全,但她永远聚精会神。我有一些后悔,没有鼓起勇气多发几次言。她还会在精神萎靡或是阶段性考试结束,为我们放映一些发人深省的经典电影。

三年里,有过停电之后点燃蜡烛一起诵读的情谊;有过绿茵场上挥洒汗水泪水的情谊;有过促膝长谈的谆谆教诲。我总觉得该交一份更满意的答卷,才对得起那些年得到的爱和馈赠。

她做了太多的事,说了太多的话,理解的、不理解的,认可的、不认可的,好像都随着人生阶段的一步步得以解答。时常在有些成就或是困顿迷茫时想起,也时常在豁然开朗后心里悄悄告诉她,我好像又懂了。因为她,开始欣喜“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早春气象,开始懂得“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庄重得体,开始在游历祖国大好河山时共情当年熟读的那些前人抒怀,开始在这洪流一般奔涌向前的时代保持客观冷静的处事态度,坚持做一个好人。

毕业前,她拥抱了我们每一个人,在耳边说了不一样的叮咛。她对我说:“孩子,人生很长,经历一点挫折不算什么。”

我不止一次想,做一个像她一样的语文老师可真酷,也许是因为那个人是她,就很酷。

她推荐了太多书籍,我基本会当做书单逐个阅读,唯独一本《未央歌》,在那个网购还不发达的年代走遍大小书店书摊终不可得。那日闲聊与同事说起,顺手一搜,当当淘宝均唾手可得。

但我没有下单。我还愿在路过的每一座城市、每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询问老板有没有一本书叫《未央歌》,像是我和她的约定,也像是我留在青涩年纪里的初心。

各自珍重,勿问前程。

3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地狱。

目前为止,我经历的最可怕至今不愿再多忆起的,是一段长达两年多的职场霸凌。

那段时间太多人跟我说没事的不用理她就好了、下班了电话就不必接了、你反抗啊你怼她啊或者更佛系的,她说什么你不要在意啊,再高尚些的当耳边风吧,骂完就好了,你老想着她就骂你千千万万遍。然后你忽然,就没什么再交流下去的欲望了。这世间从无感同身受。

我也时常以古人之志激励自己,我也时长告诫自己兴许就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所以呢?我不理她,她非要理我啊,我不接电话她就骚扰我的周边啊,我就是仁义礼智信怼人骂人不擅长啊,我就是没有那么强大会在意工作的环境啊,我就是很计较不愿意被无休止的无缘无故的谩骂啊。

可是,她有病啊。她的人生就是病态的呀。不该同情吗?不值得可怜吗?可是病态的人生还要拉扯上别人的人生吗?她凭什么?

梦魇缠身,到后来整日需要安眠的中药。不良的情绪真的是磨人的慢性毒药,不知道哪一天,就容易毒发身亡。梦里有个白胡子老爷爷,摸着头发一样长的胡须跟我说:遇见烂人,真的会影响一生的运势。

于是我感觉我开始走下坡路,直到现在都没有缓过来,即使离开她的阴霾已近两年。没有工作交集后,删了微信、删了电话号码、删了工作合影,只盼踏出那个门,鸡犬相闻、死生不复相见。

如今想来,经受的除了言辞侮辱还有数不尽的负能量也无其他,是告别是翻篇是彻底的放下。但人生是单行线,错过的路口再不能折返,在新的征程上,无论对错都只能继续前行。

我没有后悔过选择,那是当时情况下、当时认知下,我能做出的最优抉择。

感恩那些在阴霾日子里陪伴我的家人、伙伴,他们像微光,非救赎但代表希望,让我相信有重见天日的可能。后来,再不妄加评议他人背离世俗定义的选择,我知晓,千难万险各不同,但身处人间地狱的痛觉,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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