賦格曲
精美的赋格曲,我总是想起童年时见过的一位修钟表的师傅。一次家中的挂钟失灵,深更半夜吵个不停。黄昏时,钟表师傅背着大帆布包来到我家。他将挂钟拆开,钟的金属内脏铺满整个桌子:大大小小的齿轮、零件,深深浅浅的金属色。齿轮的造型繁复别致,互相齿合,嗒嗒嗒嗒,以不同的节奏旋转,流动,传递。流线型的动力。我被这个精妙而自给自足的世界迷住了,盯着钟表师傅的一举一动,看了一晚上,生怕漏过一个细节挂钟组装好魔术就变完了。现在想起来,若将精密仪器的内部运动诉诸听觉,就成了对位法,一个声音的宏伟建筑。两者之间似乎还有某种精神关联—工艺之外的怀旧情绪。在过去岁月里,人们才有这样的耐心:黄昏的光线。修钟师傅的白发。放大镜。他弯腰检查机芯的样子,好像里面有永恒的秘密。
神秘的对位曲。在解释了它的结构、技术和风格之后,我觉得好像还有很多话没说,却也说不出来。我不知道是什么叫我懂得了这些乐曲。是时间吗?记得小时候,它们一点也不美,咔嚓咔嚓,撑足每一拍,听来简直像切菜。可是如今,在南方的故乡,一本关于殖民地的小说,倦怠下午,遥远的战争与泥浆色的河流。一首《前奏曲与赋格》奏响,无关情绪、天气与风景的封闭式音阶运动,好像这稍纵即逝的声音即世界的本来面目。我想这是适宜赋格曲的天气。我顿时明白了那种精确对于美的必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