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开往南安市的列车空着肚子,饥饿的暴晒在太阳光下, 热情如火的天气象商场里啤酒推销员那张冒着气泡的脸,人仿佛晒化的洋蜡烛,热胀了身子却也矮了半截,连影子也不比秋天拉得长,也许影子是有感知的怕热,知道把受热面积尽可能的缩小。火车站前小旅馆的老板娘们一个个脸上的防晒霜惨白得在晚上能当节能灯泡用,仿佛是恐怖片里的女鬼或是京戏里的奸臣,她们和来往几个不怀好意的旅客不好意思的只比划了几根指头就谈妥了一桩住店兼服务的生意,这大概算是“经济指数” “经济指标”最民间的来历。有几对热恋的情侣还倔强的相互挽着胳膊,肩并肩头碰头慢条斯理的走着,这种和自然为敌的走法虽然合乎情理,却也犯了老理,几个上了年岁的中老年人直撇嘴,把手上的扇子摇得更起劲了。这样的大热天,衣服对人成了累赘,好比这年头存折里可有可无的利息,此刻的太阳更像是税务局,还要变本加厉的征收利息税,衣服不穿也罢,首先是女人的裙子上升到了要超越道德的高度。现在是七月末,车站里挤满了许多学生打扮的乘客,因为每年七月是全国性大学生毕业分配到新单位的时间。
车站放行后,人流像骚动的蚁群纷纷向列车涌动,大有要蚕食列车之势,等到车厢门口,却被列车反咬一口的吞噬了。人们互不相让地争着上车,可小小的车门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有一人上去了前腿,后腿让后面的人架在了半空,生气之下又用大皮箱将旁边伸来的一条腿压在上车的踏步上,这位恼怒之后也将斜跨来的一条腿悬挂在竹筐上,结果三个人在门口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对峙局面,后面的人上车无门,扫兴之余撤出来冷眼嘲笑三人如何收场。争着上车并非争座位,而是想尽快躲进车内的阴影之中,好给烦躁的心理找块庇护的安身之所,可以摆出胜利者的姿态打量着继续争着上车人的狼狈相。列车长长的阴影并没有将乘坐者画地为牢,不仅有门还有窗,窗子自古是偷盗者和偷情者的安全门,如今也成了逃票者的绿色通道。那位靠钻营发家的列车员,鹰钩鼻子上一对鹰眼,他常和亲自捉拿的逃票者私下交易。只见他一个箭步扑上窗子,那位逃票者出了一身冒险的汗,好像一条见了水的活鱼,滑溜的捉拿不住,眼睁睁看他钻进了车厢,任他做了漏网之鱼,只抓到一只拖鞋,列车员恨恨的将鞋扔在车下,又扑向另一个窗口。
王克明也夹杂在这群人当中,他随着四个学生摸样的青年上了车,他的座位是靠窗的绝好位置,白天可以观风景,晚上可以趴在桌上睡个安稳觉,最外边的人就是想放点东西在桌上也要看靠窗人的脸色,地利的优势和火热的天时却没有造成人和的气氛,倒是因为放行李和过道的推搡引起了几场没有输赢的争吵。和王克明一起上来的四个年轻人占据了对窗的四张座位,因为感觉都是年龄相仿的学生,又咫尺相邻,王克明几次想过去搭讪,拘谨得鼓不起交涉的勇气。当外部的交流受阻时,人往往形成内部的感悟,仿佛水面打转的漩涡,他突然间就有一些哲学的思潮涌动。这趟车上的所有人为何在此时此刻和自己一样,如此碰巧的在同一辆车上,又去同一个方向,目的地虽然不尽相同,有些人可能还会再见面,也可能所有人这辈子也没有见面的机缘了,他们的过去和将来自己毫无所知,可能一点也不会影响到自己,他们相对自己算是白活了,同样自己也不为其他人所知,填不进他们的记忆,那么自己对于别人来说也是白活了,这一段生命的空白,随着道路不断向前延长,膨胀着人的怅惘,扩张着人痴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