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

《青石板》

巷口的青石板被雨水泡得发亮时,陈阿婆总会搬把竹椅坐在门檐下。她的蓝布衫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手里的藤条筐里装着刚摘的茉莉,花苞上还挂着水珠。

“阿婆,来串茉莉。”穿校服的小姑娘停在竹筐前,辫子上的红绳晃了晃。

陈阿婆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笑成两道缝,抽出发亮的细铁丝,灵巧地把花苞串成圈。铁丝穿过花苞的脆响,混着巷子里的雨声,像支细碎的曲子。

小姑娘递过三块钱,捏着茉莉串跑开时,辫梢扫过陈阿婆的手背。老人忽然愣了愣,指尖还残留着那点轻痒,像很多年前,有人也这样跑过她的竹椅,说:“阿姐,这茉莉串得松点才香。”

那时她还不是陈阿婆,是梳着长辫的陈家二姑娘。巷子比现在窄,青石板缝里嵌着青苔,她的茉莉筐就摆在自家药店的柜台边,穿白褂的少年总趁掌柜不注意,偷偷塞给她颗薄荷糖。

“景之哥,你又偷懒。”她把糖纸揉成小团抛给他,看他用手指接住,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少年叫周景之,是药铺掌柜的远房侄子,来学抓药的。他总说陈二姑娘的茉莉串得最好,清芬里带着点药香,像她这个人。

后来巷口来了支队伍,灰布军装,绑腿上沾着泥。周景之把白褂换成军装那天,塞给她个布包,里面是本《本草纲目》,夹着张字条:“等我回来,娶你。”

她把字条藏在茉莉筐的夹层里,每天串花时都要摸一摸。队伍开拔那天落着小雨,和今天很像。她追在后面跑,辫梢的红绳松了,茉莉串掉在青石板上,被马蹄踩碎了半串。

他回头看她,军帽的檐角滴着水,嘴唇动了动,却被风吹散了声音。

这一等,就是七十年。

雨停时,竹筐里的茉莉还剩小半筐。陈阿婆慢慢站起身,竹椅在青石板上刮出轻响。她掀开筐底的木板,里面躺着个褪色的布包,和当年那个一模一样。

包着的还是那本《本草纲目》,字条已经脆得像枯叶。旁边多了枚铜制的军功章,是去年居委会送来的,说周景之牺牲在解放前夜,就埋在城南的烈士陵园。

她把军功章贴在脸颊上,凉丝丝的,像他当年给她的薄荷糖。

巷口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落在青石板上,映出她佝偻的影子。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有人踩着水跑过,惊起一串水花,像极了当年那串被踩碎的茉莉。

陈阿婆慢慢走回屋,把剩下的茉莉插进玻璃瓶。窗台上的老座钟“当”地敲了八下,她对着空荡的屋子轻声说:“景之,茉莉开了。”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青石板上,亮得像落了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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