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阿党是个傻子
我,八零年出生是一个标准的八零后。童年时代算不上艰苦岁月,但贫穷的帽子笼罩着童年的年轮,一圈一圈地圈着走不出,一年一年地牵着躲不开。童年的记忆偶尔会在梦里出现,醒来也会泪流满面。谈不上忆苦思甜,只是有些人有些事在我生命的长河里不经意间激起的波浪在数年后依然可以荡起涟漪无法忘怀。童年的情感纯真到除了玩什么也没剩下。当年的小玩伴们纷纷长大各自为家,但有一个人永远留在了时间的夹缝里,被岁月遗忘,被记忆迷失。风溅雨蚀的回忆里也只有他那么亲切熟悉。谨以此文向他祭奠。他叫阿党,大我二十多岁,我们的故事从我还不会走路时便开始了……
阿党是个傻子,人们大都叫他傻党。“阿党”两个字在当时孩子们的印象中被大人们教唆成“傻”的代名词。如果有人做了傻事一定会被人说成:“你这人真阿党”或“比阿党还阿党”之类的话。
听母亲说阿党娘生他的时候难产,生了整整一天,差点要了阿党娘的命。幸好惠奶奶及时赶到。惠奶奶是村里最老的奶奶,一头白发,瞎了一只眼,我们小孩子都怕她。村里大多数孩子都是她接生的,我也是。她总是说:“你们这帮小子,如果不是我,你们早就没命了,你们都要感谢我。”因为她见人就说这些,所以小孩子们都不太喜欢她,看到那只瞎了的眼更是有点害怕。
刚生出来的阿党不会哭,惠奶奶使劲打了他几下屁股还是没哭出声,她无奈地摇摇头说“这孩子是个傻子,还是别要了吧?”阿党娘还是坚持留下了。惠奶奶撇了撇干瘪的嘴,睁大那只还算好的眼睛又看一遍刚出生的阿党,杂杂嘴说:“唉……唉……你就等着受罪吧!”说完把孩子放在阿党娘旁边就拄着拐杖一拐一拐地走了。阿党娘正在感谢,惠奶奶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并喃喃地道“作孽哟!”。阿党娘哭了,眼泪滴在阿党脸上,安静的阿党打了个冷战。看到阿党终于动了一下,阿党娘再也控制不住地哭出声来,阿党没有哭。这是后来母亲给我讲的最多的关于阿党出生的故事,我明白母亲的意图。也曾插话问过阿党爹呢?母亲说:“小孩子别问那么多话,阿党爹去当兵了,可能是战死了吧?没有回来过。”再后来也就没问过这类的话。
记忆中的阿党一直就是个傻子,话说不清,路走不稳,整天脏兮兮的!
他家在我家隔壁,农忙时母亲实在忙不过来时会让阿党来照看我,因为阿党是傻子,所以母亲再三叮嘱他哪都不能去要一直看着。又担心阿党会不听话跑出去玩,所以叮嘱完也会再加几句吓唬的话。阿党虽然点头默肯,但母亲终是不放心的。
阿党会把大板凳横放倒,把我放在四条腿围成的小空间里,他坐在旁边逗我玩。当母亲慌慌张张赶回来时看到阿党真的连位置都没动地看着我时便会笑着夸他几句。
“阿党真能,真听话!婶子奖励你一块糖!”阿党拿着糖屁颠屁颠地走了。
慢慢地母亲也就放心了,有时候会让阿党照看我一上午或一下午。有时怕我饿也会让阿党喂我事先准备好的饭,也就些馍或面汤类的事物。
阿党发现我不爱吃馍喜欢喝汤,而且汤里放点糖会比较钟爱。每次都会多放些糖,用汤匙轻轻地放在嘴边让我吸食。我咧嘴咯咯笑,阿党也莫名地嘎嘎笑。所以从那时开始阿党便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渐渐地成为了我记忆里的第一个伙伴。
有邻居看到后会打趣道:哟,你看,阿党这个傻子还会照顾孩子呢?阿党扯了址皱巴巴的衣角,害羞地低下头。
到了收麦子的季节便是小孩最开心的时候,大人们要忙地里的活,十几二十天才算忙完,根本无暇管孩子。有几家实在腾不出闲人,就会把孩子送过来放一块让阿党看着,大大小小的孩子都有,这其中自然也会有我。在村里有一片大片空地,有时这里会当作晒场,我们叫它南场。在这里阿党成了我们的“孩子王”。
收麦子的季节里, 能帮忙干活的孩子都去地里干活了,剩下没事可干的小孩都会到这里玩,南场便成了我童年里的游乐场。南场的西边有一棵大大的梧桐树,粗的三四个成人才能环抱得住。夏天枝繁叶茂是最好的乘凉地方。阿党把小点的孩子放在梧桐树下坐在旁边看着,稍大点的孩子在场里疯玩。大人们忙完活该吃饭的时候了,纷纷把孩子们叫回家或抱回家,有的人也会问一句:你没让孩子摔住吧?没打架吧?……
这时候的阿党总是害羞的低下头。只到这片空地上只剩下阿党自已,他会在这片空地上屁颠屁颠地跑上几圈。抱孩子的妇女中总会有人边走边回头指着阿党,撇着嘴摇着头说“你看你看,真是个傻子……”阿党似乎没有听到这话。
南场的空地很大,很干净,听大人们讲这片地是阿党家的,连旁边的树也是他家的。因此在这里晒麦子只有阿党家才有特权。一般人家都是在地头打造晒场,离家很远,来回跑路很不方便,尤其是晒麦子时需要有人看着,担心会被鸡啊鸟啊之类的来袭。这么艰巨的任务当然要落在无事可干的小孩子的身上,阿党的任务也是“看场”。到了中午特别的热,阿党依旧坐在麦子旁边,一动不动,我在梧桐树下叫他过来凉快会,阿党摇摇头,用我能听懂的话讲:“娘,娘,说,不,不,让动,要看好,麦子”。自已在树下玩实在无聊,我跑到阿党旁边坐下和他一起玩,但实在是太晒,最终还是跑去树下乘凉。阿党满头是汗,他脱掉上衣盖在头上,黝黑的身体上有几处自己也说清的疤痕特别显眼,汗水越过它流了一地,阿党依旧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有人从这里路过,看到阿党就会笑他:“这么热的天在那直晒,就不能到凉快的地方坐着去?真是个傻子。”太阳快下山时阿党娘要过来把麦子装袋子,阿党黝黑的皮肤依旧可以看出晒得通红。阿党娘劈头盖脸一顿骂“你就没有挪地吗?咋不晒死你呀?真是个傻子……啥时候能不让我操心啊……”
这种情况下我一般会跑掉赶紧回家,一是害怕殃及池鱼,我是怕阿党娘的。在我的记忆里她总是那么凶恶,脸上永远挂着杀气。二是不愿看到阿党必不可少的一顿胖凑,坐在旁边看别人挨凑毕竟是不礼貌的。
南场四周的树很少,除了那棵梧桐还有一棵柿子树,树干很少,但柿子结的很多。到了柿子成熟的季节里,密密麻麻地挂满了红灯笼慎是好看。不会爬树的孩子只能望着流口水。其实就算是会爬树的小孩子也是不敢爬上去摘柿子的。大家都惧怕阿党娘,尤其是“狮吼功”,直到现在还会认为电影《功夫》里包租婆的原型就是她。一旦被阿党娘发现偷了她家柿子,她能对着你家门口骂好几天。柿子树上的叶子不多,挡不住红通通的果实,它们在阳光的照耀下益发的通透。微风吹来,它们轻摇着曼妙的枝丫,挠得人心里直痒。稍大点的孩子办法最多,他们游说阿党,让他爬上去摘。其实不必花太多心思去想游说台词,阿党一准同意,我也就跟着大家成为受益者。大家有了吃自然就会忘记所有,包括在树上的阿党。一般这种甜蜜的享受还没流进心里时就会被阿党娘冲散。她提着笤帚一路小跑地杀来,小伙伴们吓得四下散去,遭殃的一定是阿党,打骂是少不了的。“你个傻子,自家的东西都被你霍霍光了,东西都让人家吃了,你还爬到树上给人家摘,咋不摔死你啊……”
阿党从来不躲,也不吭声,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
阿党娘打累了把笤帚一扔,弓着腰,一手拄着腿一手恰着腰,喘着粗气:打着都不知道跑,真是个傻子……
我们都知道阿党挨完凑后这事并没有结束,接下来就会有人收拾我们,这是早已习惯的招数。阿党良一家一家地找家长告状,必须当着面看到挨顿凑才算罢体。当然父母们也是打给她看的,有的小伙伴也会配合地哭几下。起初也只是告状,再后来这样的事情多了阿党娘也变换了招式,她岔着腿站在南场,一只手恰着腰,一只手指着天空不停地点叨着,同时嘴里骂骂咧咧,什么兔崽子,龟孙子,狗杂种之类的脏话。这种指桑骂槐的招数确实有用,人们都不敢吭声,知道这个时候接腔,一定是一场激烈地战火。母亲把我拉过来小声问:“有你没?”我不敢承认,怯怯地摇摇头。母亲自然不信,最后也会像其它父母一样告诫孩子以后别跟阿党玩,他是傻子。
我并没有因为这些告诫而和阿党疏远,我还是会照常和阿党玩……
记忆里阿党家里传来最多的是打骂声,却从来没听到过阿党哭过。
我们两家有一墙之隔,那堵墙很低,记得我四五岁时经常翻到他家去。很多时候我都会趴在墙头看阿党娘打他,有时候还会笑他,笑他不会跑,不会哭。记忆中也曾问过阿党:娘为啥打你?你为啥不跑?
阿党说不清话:啊……啊……。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着,并咧着嘴笑着。我听不懂,也猜不透,也就跟着他傻呵呵地笑。
小时候没有太多可以去玩的地方,那片空地便是我的乐园,至少上小学之前是这样。我会经常跑到这里玩,捡树叶,捡桐花。还曾偷偷地舔桐花里的花蕊。现在不记得是什么味道,只记得那是阿党教给我的。后来被大人发现后被吵了一顿,并吓唬着说不许再找阿党玩,说他是一个傻子。
因为我喜欢和阿党玩的缘故所以我的玩伴很少,但阿党除了我没有玩伴,大人们都会教育孩子不要跟阿党玩,要离他远一点。我也被这样告诫过很多次,但依然会偷偷地跑到南场找阿党。阿党在梧桐树下坐着,看到我来总是咧着嘴笑,我看四下无人便走过去和他一起坐下商量着是去钻草垛还是爬树摸鸟窝?有时也会带我趟过小河去对岸挖芋头,经常疯玩到忘记回家吃饭。
每次回家总少不了一顿数落,大概都是说些“跟着傻子会学野,会学坏,”之类的话,母亲认为最有用的告诫应该是“经常跟他玩会变成阿党一样的傻子”吧!恰恰这句话与我很受用,如果真是那样我也可以爬到最高的树稍摸鸟蛋,也可以趟再深一些的河水。所以我总会找阿党玩,只到有一天阿党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