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从来就不缺爱,却鲜见持久的真爱。有幸见证了父母亲之间,简单纯洁、朴实无华的爱情故事,满满50载。乘时光未老,笔者将零星的记忆串成《父母爱情》系列连载,今天这里是第九篇《父亲的家具作坊》。
【关于西瓜】故事的回忆得从关于西瓜说起。
一般来说,宴席的结尾就是一道鲜美的西瓜,咬上几片,味美而清爽。可是记忆里的奇怪的事情就是,在儿时,也爱吃西瓜,但是吃过之后,胃部返出来的一股青涩味,会让我把才下肚的甜美的西瓜一并吐出,且带来好一阵难受。不是因为身体不适,而是每次都会这样。
那时候,珍贵的客人来了,能端出一盘切好的西瓜,就是最好的招待。记得我已经上初中的时候,是个夏天的午后,我跟着父亲把做好的三门橱寄放到寄售商店出售。处理妥当以后,父亲擦擦额头的汗水,跟我说带我去拜访他的一位好友。好友就住在寄售商店的旁边,就是当时称作“后街”的大同街上。还没等入座,主人就抱出了一个大大的西瓜,往桌子中央一放,一刀下去,咯嘣一声,西瓜裂开了鲜红的瓜囊,红红的、粉粉的,充盈着汁水。在这炎炎夏日,这可是对客人最好的招待。主人很客气的把切好的西瓜送到我手里,我盛情难却,接过来,快速的下肚了。我知道马上要反应,我找了要去上厕所的借口出了门,还没等我找到公共厕所,才吃下去的西瓜就吐了一地。烈日下,光溜溜的石板上,被染的红红的一片,我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扶着墙角,不停的打着嗝,就像猫吃了青草在清胃的样子,很是相似。
这一幕场景,跟西瓜、老街、父亲和寄售商店这几个要素关联在一起,就像一幅画卷,一直储存在我的记忆深处。
当然后来随着青春期的发育,加上自主的体育锻炼,身体素质也越来越好,也就渐渐地不再吐了。虽然还是不太适应那股青涩的味道,但是,如今的西瓜于我而言,已经成为我夏日里经常享受的美食了。
【关于老街】因为父亲家具作坊的输出产品,大都会来到这条老街,就是这茅镇大同街上的寄售商店,有太多的记忆跟这寄售的过程、这茅镇、这老街有关,所以也顺便说一下这老街。
前文“西瓜故事”中提及的“大同街”,取自于孙先生倡导的“天下为公、世界大同”的理念。老百姓口头称为“后街”,是当时茅家镇(也叫茅镇)主要街道之一。查阅资料,大概是清乾隆年间,茅镇东扩时建成,当时也称为“新街”、“正街”。
整个街道街面用两边碎石、中间长条石(下水)铺就。街道两旁少有平房,几乎清一色灰褐色两至三层砖木结构小楼,形似台榭楼阁,虽无飞檐斗拱,却也黛瓦青砖,沉静稳重,轻奢淡雅,绵绵数里,颇为壮观。
记忆里,除了跟父亲一起把亲手制作的“产品”拖到寄售商店来出售时,要经过大同街外,就是更小的时候跟父母亲一起逛大同街的马路菜场。那时候谁家中有要办啥事,或者招待客人什么的,都要到镇上买菜。大同街的马路菜场就是最好的选择。在儿时的印象里,这是最最热闹的世界,有世上最好吃的美食,有认知里最拥挤的人流。至今还记得,因为个子小,脸上被菜篮子刮的火辣辣的感受。要不是小手被父亲紧紧地攥着,我几乎就走不出这闹市的人群。
当时的茅家镇最热闹的街道,除了大同街,还有复兴街,就是现在海门镇的江海大道西侧的位置,从南边的张謇创办的“大储站”,即当时称作为“南市稍”,到天主教堂、“通济桥(大石桥)”,再到“北市梢”,大概就是北边酱厂的位置。其中最热闹的,还数通济桥西的口字形街市。玲琅满目的酒楼、饭店、烧饼油条馄饨小吃摊、竹木铁器店,还有那河边吊脚楼中的剃头店,还有停靠在桥边码头的大船,船上有外地驳运过来的菜品,记忆最深刻的就是那个慈菇,堆成山一样,爸妈会一下子买好大一堆,用一个蛇皮袋装着绑在自行车后面衣包架上。
通济桥地处南北向复兴街中心地带,又是东西向大同街的西头的起点。其热闹的程度自不是用文字可以描述的。小时候,我守着父母亲上街用的28寸自行车。乘父母还没有回来,站在大石桥上俯瞰浑浊的河水中,南来北往的“机关船”,鸣着汽笛、“噗噗”的从桥下穿来往去,真可谓大开眼界。可能就如红书的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
【关于父亲的家具作坊】父亲的家具作坊,就是把工场放在自家的屋里,父亲有时会带一二个徒弟,大多数时候就是一个人,再加上母亲和我,替他打打下手。这个家具作坊是当时我们全家人的主要的经济来源,这里呯呯嗙磅,一般都要工作到深夜,凌晨一二点,是当时我们生产队里的半夜交响乐。
记得大概,在我升入乡初中后,父亲从大西北的银川回到了老家海门,随着沿海城市的开放力度的加大,工价逐渐高过了大西北。另一方面,我进入了初中,他得监督我认真学习,期望我能考上一个有前途的学校。就毅然决定不去待了近十年的大西北,在自己家里成立一个家具作坊,就是自己采购原材料,然后制作市场上需求的家具,再进行出售或者寄售的一个生产小工场。
这个家具作坊的主角就是父亲,配角有他带的徒弟,有母亲,还有我。一般情况下,我和母亲都是打下手的,就是递一下工具,扶一下材料,涂个木胶,削一下竹钉,再或者做一下卫生,清理一下场地之类等辅助性的工作。
其实,家具的制作是一个系统性的工程,它包括设计、采购原材料、材料准备、备料、精加工、凿榫头、拼缝、雕刻、部装、总装成型、调整和细节处理等主要工序。
记得原材料基本上就是在离家有点远的川港木材市场采购的,一般隔一段时间,父母亲就会老早出门,一人骑着一辆自行车,父亲的自行车后面还绑着一辆铁拖车。晚上回来的时候,就是父亲车后面的铁拖车里堆满了材料,母亲的车后面拴了根麻绳,另一头拴在铁拖车的前面扶手上,就这样,父母亲一起使力,把一拖车的木料从几十里开外的市场拉回家。
采购回来的材料有新材料,但大多数都是旧材料,需要进行后期处理,就是把料上的钉子等杂物去掉。对于新的材料在锯加工之后,要进行晾晒、去应力等过程(释放应力之后的家具制成之后才不会变形、裂缝或者膨胀),一切妥当以后,然后就进入正式备料阶段。
备料工序,简单来说,就是按照事先脑子里设计好的清单,进行备料,一般就是方料和木板,这里会根据需要选择手工锯料还是机器锯加工,一般情况下,方料是手工锯的,板材是进行机器委外加工的。还有那种弯弯的橱脚,叫“调羹脚”一般都用榉木等硬质木材手工刮切而成,为了保证同一个橱上的四个脚一致,父亲会画一个样板纸板,画好线,然后再逐步刮切而成。这个脚做的质量和美观度,将成为整个橱的档次和品质好坏的关键。
备料完成后,就进入了材料精加工工序,就是要把组成橱的方料和板料分别进行处理。先是方料,首先要将原来的毛料刨削到设计需要的尺寸为止,并保证表面光滑顺溜。然后准备进入下一道工序——画线,就是根据脑子里的设计样子,在稿子上计算好的数据进行画线。哪里需要榫头,哪里需要横档……等等,全在父亲的脑子,然后逐一的落实到手上,感觉父亲虽然只有初中学历,但是他的立体几何的水平不会在一般的高中生之下,遇到问题,只要点燃一根烟,几分钟后就能搞定了。
画完线后,就可以进入到下一道工序,凿榫头,母的一头凿成孔,公的一头锯成榫,等到完全按照画线的要求全部加工完成,这一步骤就结束了。
板材也一样,通过刨削到既定尺寸,这里要比方料多几个细节,就是要进行板与板之间的板缝试拼,以便后续拼缝时达成密合状态。完成试拼缝后,再在合适的位置画好线,然后在线的位置对板的侧面进行钻孔、涂胶、镶入竹签子、合缝、定型、再加工,这样一片片木板就成型了。
精加工一切就绪后,就进入了部装阶段。其实上文的板材合缝就是部装的一个部分,这里要说的部装就是把橱的六个面、再加上中间的隔板和竖侧板装配成型的过程。
最后进入总装阶段,顾名思义,就是根据脑子里设计好的样子总体装配成型。就这样,一件纯手工打制的橱柜就打造完成了。这里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当时,手工打造的橱柜一般不进行涂装,买家买回家之后,根据自身家装的需求再行赋于油漆。
在整个制作的过程中,我和母亲扮演的角色是辅助的,特别是母亲,整个过程都是默默无闻,但却是不可或缺,甚至也至关重要。从整体的财务预算,与及前期的材料采购,到外协锯板,再到制作过程协助拼板、协作总装,最后到成品外运、叫卖或者入店寄售,直至售罄收账。
因为耳濡目染,对我而言,整套制作工序也了然在心。再加上平时在父亲的点拨下,也经常一试身手,木匠活的一些基本功也基本掌握,特别是到了高考结束之后的那段时间,被父亲封在家里正式的做他的徒弟,有一个月多,义务全工。按照父亲给我的标准,只要我能够独立制作成一条板凳,就可以算我出师。别看只是一条简单的板凳,其实是有一定的难度的,技术的关键点就是凳子脚的角度,这是一个需要考虑XYZ三个坐标方向的角度和尺寸,要求你在画线的时候同时考虑妥当。当我把一个小板凳成品展现在父亲面前的时候,父亲会心的笑了,嘴里嘟哝道:小国种田(老家话,是一种看似骂孩子,其实是疼爱有加的意思),蛮来事个么。这是我记忆里父亲给我的很少的当面表扬之一。
后来因为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我也就彻底摆脱了父亲让我学木匠执念,终于可以自由的飞翔了。
时至今日,因为有了在父亲的家具作坊的从业经验和学艺经历;有了父母亲当年一起艰苦创业的记忆和感染。现在回忆起来,依然是如此的温馨幸福。虽然岁月荏苒,犹如轻舟已过,但他们的艰苦奋斗的精神和品质,一直深深地影响着我,如同流在身体里的血液。无论生活有多少重考验,都会激起我无限的斗志,让我一往无前……
(第九回完,父母爱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