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屋檐下,常有一把木头凳子。木头凳子上常坐着一个老人,戴着老式的火车头棉帽。天热了,便把帽子摘下放一边,下雨了,便将凳子往里挪一挪。门前常有人经过,屋里也有人进进出出,同村的人,或是老人的同辈、子辈、孙辈、重孙辈。
这是记忆中的爷爷。
儿时回老屋偶尔能见到爷爷抽烟。有时会用烟斗,有时是水烟筒。那时很喜欢看爷爷用水烟筒抽烟,将口鼻覆在烟筒口深吸一下,烟筒内一阵咕噜咕噜的响声过后,再抬头就能吐出几个烟圈。后来我渐渐长大,再回老屋时,却很少再见爷爷用水烟筒。爸爸说,爷爷老了,水烟筒吃力又伤身,便不用了。
不只是抽烟,由风湿带来的腿脚不灵便、手指不灵活,渐渐减弱的听力,越来越多的发呆和越来越少的饭量,都在提醒着我们,爷爷老了。
年前,老屋传来爷爷奶奶阳了的消息,一时间,担忧焦急涌上心头。奶奶近来身体越发羸弱,爷爷更是已近九十高龄。所幸奶奶挺了过来。可接着却是爷爷倒下的消息。
医生说,爷爷太老了,送医院也没太大意义,还是在家静养着吧。
爷爷的状况时好时差,有时昏睡,有时也能说说话。于是便心存了几分侥幸,爷爷再挺一挺,再挺一挺,马上快回温了,等天气暖和起来,爷爷也能好起来了。可是,爷爷终究没能熬过这个寒冬。
爸爸下班意外的早,我惊讶于他回家的时间,也发现了他不同于往常的沉默。进门后,他一言不发地换鞋,脱下外套,上楼,然后在即将拐进卧室时扭头对我说,你爷爷不在了。
我看着这个眼底微红却又兀自镇定的男人,心底一缕缕抽痛蔓延开来。然后听到他说,嘟嘟太小经不起折腾,你在家照顾一下他吧。我木然点头。
之后的一切好像都是麻木的。麻木地帮爸妈收拾行李,看着他们匆匆离家,麻木地做饭吃饭,把弟弟哄上床睡觉,然后失眠。
直到半夜披着外套起床找水喝,瞥到了酒柜上的一朵小小的灵芝。泪水突然就滑了下来。模糊的视线里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夏天,在老屋的后山发现了这朵小灵芝,小心翼翼采下,回到老屋和爷爷奶奶炫耀了半天。爷爷说,灵芝可以长很大很大。我说,等我考上大学毕业赚钱,给你们买很大很大的灵芝。可是啊,这个承诺终究定格在了未完成。也是在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世界再没有爷爷,爸爸再没有爸爸。
而定格在未完成的又何止这个承诺。
曾听说人的一生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是生命的消逝,第二次是葬礼的结束,第三次是彻底被遗忘。爷爷去世时,我没能在他身边,如今甚至也将缺席这场葬礼。那些未兑现的承诺,未说出口的话,未好好完成的道别,都定格在未完成的状态里,永远永远。
遗憾吗,遗憾啊。可是我真正能做的好像少之又少。现在的我在键盘上慢慢敲打出一个又一个字符,好像是在完成一种让自我放下的说服。可是文字易写,伤感难消。我不知道这些遗憾与伤痛会不会在时光的流逝中慢慢归于平和,但我清楚,余生,我不会经历与爷爷的第三次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