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艳上完瑜伽课,惯例是要去夜店的。
每次又不肯单独去,因为王艳的“男朋友”不喜欢她去夜店,于是薇安每每被当作挡箭牌,适当时机与王艳合影,并被其发在朋友圈。
不知为何,王艳的男朋友对薇安倒很放心,许是因为薇安行为做事无可挑剔,且已有家室,又长了一张比较安全的脸。
薇安虽然对夜店不感兴趣,但奈何王艳每次学费都给得大方又爽快,便架不住邀请常陪她一起。
更何况,在生活中压抑久了,也需要渠道释放。
放纵从晚上十点进行到凌晨两点,王艳精力旺盛,端着一杯酒在舞池里又蹦又跳,一直喝,酒杯却总也不见空,总有人适时地给她添上。
薇安却不喜欢跳舞,她只静静坐在卡座上。其实夜店很吵,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和炫目的灯光常常让人心烦,但在这种狂躁的气氛下,薇安却微妙的感觉到安宁。仿佛外界的一切繁杂从此都与她无关,她只是狂暴大海里一株微小渺茫的珊瑚。
王艳妖娆的身段在舞池中扭动,多亏了这么多年的瑜伽锻炼,王艳的身体十分匀称,一丝赘肉也没有。
薇安眯着眼瞧着,想着自己要是男人,估计也会喜欢王艳这样的吧。
王艳男朋友的电话打来,说他车已经开到门口了。薇安挤进舞池里,在四处乱舞的手臂中艰难地靠近王艳,拖着她就往外走。
王艳还有些恋恋不舍,但也知道时间差不多了,便乖顺地跟在薇安身后。
王艳男朋友比王艳大二十多岁,但保养还算好,有一丝那个年纪男人的油腻感,但不多,还属于薇安可以接受的范围。
他有家庭,女儿尤其成器,正在国外攻读生物学博士,王艳男朋友平常提起她总是一脸骄傲。
王艳也从不闹,她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可以争取什么不可以争取,还经常在男朋友帮女儿挑礼物时给予建议。
车里的气氛有点沉闷,王艳喝得有点多,一上车就睡着了,男朋友努力寻找话题以免太过尴尬。
薇安心里暗笑,其实他不必这么勉强,两个人各自安静也是挺好一件事。但又不好开口得罪这位金主的金主,只能耐着性子答话。
男朋友忽道:“薇安,这个名字不像你。”
薇安便笑道:“那像什么呢?”
男朋友沉吟片刻,道:“像个在职场里杀伐的白领精英。天天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在大理石上踢踏踢踏,将一众男人都踩在脚下。”
薇安道:“是,我是不够精英。”
男朋友慌了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当然是个很精英的人,本市瑜伽教练里都响当当的名字,怎么可能不精英?我只是觉得,薇安这个名字看似温婉,其实却太过凌厉……”
薇安不答,只弯起嘴笑。
男朋友知道说错了话,随意搭讪了两句也不言语了,却总在后视镜里尝试观察薇安的神情。
薇安注意到了,却懒得搭理,只要他不说话,一切都好。
窗外的路灯有节奏感地闪现,因为车速较快,路上又没什么人,薇安恍惚间觉得那些暗黄色都连成了线,长长地从她心头滑过。
她看见今夜的月光,是满月,圆圆地挂在夜空,已经有一点西垂了。
薇安似乎望见很多年前的那轮圆月,散发着雾蒙蒙的光,像妈妈煮的汤里泡胀的桂圆肉,像妍妍打碎了鸡蛋又试图捡起来的蛋液,像尹霄河温润的脸。
尹霄河跟在一旁,不知道第几次冲薇安喊:“薇安,你歇歇吧!”
薇安却发了狠,一直拼命往前跑,哪怕脚已经沉重得抬不起来,却依然不肯放弃。
尹霄河没有办法,只能快跑几步,停在薇安前面。
薇安太累,身体没有跟上意识反应,直直地装在尹霄河下巴上。
尹霄河吃痛,哎呦一声,伸手揉下巴。
薇安忙想过去查看,但脚下一软,径直坐在了地上。
尹霄河也坐了下来,揉下巴的手改为薇安抚背顺气。
薇安沉重的喘息像破旧的风箱,她觉得想笑,却笑不出来。
待到气终于平了些,她终于开口了:“就快要体测了,我一定要考过800米。”
尹霄河道:“可是像你这样跑也不是办法呀。跑步这种事是循序渐进的,哪儿有你这样突击的。”
薇安不说话,她知道尹霄河说的有道理。
尹霄河继续道:“而且跑步的时候气息很重要,像你到最后,气息都乱了,还怎么跑。”
薇安懊恼地垂下头:“那我怎么办嘛!我不想考试挂掉!更不想输给鱼舟舟……”最后一句她简直是嘟囔出来的。
尹霄河却听得清清楚楚:“输给她又怎么样?”
薇安低声道:“我不想比不过她,我不想比她差,她那么优秀,我怕……”
她不说了,但尹霄河明白。
尹霄河的手停下来,将薇安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
他一直坚持弹钢琴,手指骨节分明,一双手充满力量。
薇安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尹霄河的声音低沉:“薇安,你什么都不用怕。”
两个人静静地对坐,薇安抬起脸,看见尹霄河直视着他,目光淡然却坚定,像高考结束那天。
她渐渐沦陷在尹霄河像海一样深的眼眸里。
尹霄河的眼里含着笑意,轻轻吻在她的唇角。
薇安的脸蓦地红起来,她突然站起身道:“我再去跑一遍!”像打了鸡血似的充满力量。
尹霄河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似乎笑意更浓了:“加油!”
夜跑的同学纷纷看过去,薇安发窘,越跑越快,尹霄河却浑不在意,只慢悠悠地沿着跑道走。
他当然不在意,他也当然不怕。
尹霄河从小就是天之骄子,家世好容貌好学习好,永远带着从容不迫的气度。
薇安知道比不上他,她甚至比不上鱼舟舟。
鱼舟舟的成绩也好,向来尹霄河排第一鱼舟舟排第二。
长得漂亮,在同学中人缘好,老师也喜欢她,喜欢到她对尹霄河的爱恋全校皆知,但却没有任何一个老师找她谈话。
是啊,那么优秀的女孩子,谁忍心苛责?连薇安都在心里暗暗羡慕,想着要是有鱼舟舟一半就好了。
高考的时候,鱼舟舟考了全校第二,大家都说她要和尹霄河一个学校了。
谁知道尹霄河却报了薇安报的大学。
消息出来之后,老师们大跌眼镜,纷纷扼腕学校少了一个重点大学名额。
尹霄河的父母也大发雷霆,她的妈妈看薇安的眼神像在看祸水红颜。
薇安摸摸自己的脸,如此普通,怎么看也不会有这么祸国殃民的功效啊。
新生报到那天,尹霄河不知通过什么途径知道了薇安的寝室,第一时间便赶来进行自我介绍。
他言语坦荡:“我是薇安的高中同学。”
可薇安却知道,室友们肯定都认为尹霄河是自己的男朋友。
她无可奈何无力反驳,但心头暗喜,又不肯表现出来,只冷着脸收拾床铺。
尹霄河站在一旁想要帮手,薇安却不给他机会。他也不气薇安下了他的面子,自顾自拉了把椅子和薇安的室友聊天。
薇安在忙乱中恶狠狠地瞪了尹霄河一眼,谁想到迎来尹霄河一个笃定的微笑。
他从来都是淡定从容的。
薇安彻底投降。
听说后来的各种新生活动中不乏想要与尹霄河产生一些额外友情的女生,尹霄河从来都是坚定拒绝:“我有女朋友了。”
但却从没有男生向薇安示好。
她后来才知道,尹霄河早买通了她的室友通风报信,在隐藏情敌出现的刹那就扑灭火苗,让薇安大学四年头上一直挂着“名花有主”的称号。
也许不是名花,因为薇安太普通了。
回到家程飞宇和程妍已经睡着了,程飞宇的手里还握着一本故事书。
父女俩头靠着头,姿势一模一样,简直像按了复制粘贴键。
薇安开门的声音惊醒了程飞宇,他轻轻从程妍的小床上下来,问薇安:“饿不饿?锅里还有点粥。”
薇安摇摇头:“不饿,就是太困了。”
她知道自己身上一定是浓重的烟酒味,便道:“你先去睡吧,我洗个澡。”
程飞宇点点头。
薇安身上带着浓重的湿意走进房间,发现程飞宇正靠在床头看书。
听见声响抬头对她笑笑:“困意打散了,我看看书。”
薇安点点头,找吹风机吹头发。
在嗡嗡声中他似乎听见程飞宇在说什么,却听不真切。
薇安关掉吹风机,问道:“什么?”
程飞宇一脸愕然,反问她:“什么?”
一定是幻听了。薇安重又打开吹风机。
躺在床上时,薇安很想问问程飞宇白天的事情,但话在嘴里转了又转,只问了一句:“你换助理了?”
程飞宇道:“没有啊。”
薇安这下确定,白天的那通电话是有人刻意为之。她想多问两句,却听见程飞宇发出匀称的呼吸声。
扭头看去,他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