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就是公共汽车来接打工人员的日子,玩伴们都兴奋的憧憬着进城打工的光辉岁月,那是灵魂对天堂的憧憬。爷爷在堂屋里坐在圈椅上一斗接着一斗的抽着烟,好像还没做好最后的决定,又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他让姑姑临走之前必须说些什么。是保证,是志向还是其他什么,对一个只上过二年级的姑姑来说显得太难了,她丧着脸在侧屋的床上滚来滚去的哭。奶奶就在堂屋与侧屋之间来回着,时而摸摸姑姑的头时而又去盯着爷爷看两眼。这时候汽车的鸣笛声就像雷管的导火索,奶奶被彻底点燃,站在堂屋进门的地方冲爷爷怒吼:‘你到底要那么小的娃儿说什么,没有见过你这样当爹的,一辈子莫名其妙的,车都到了,你这样逼她做什么’。爷爷就像被炸开的石头:‘你除了会惯娃儿,你还知道什么东西,送出去回不回得来都说不准,死到外头,遭人卖了都没人晓得’,说着抓起桌上零散的一把钱来到侧屋把钱往床上一摔,‘你走你的,从今往后你没有我这个父亲,你忘记我’。这是爷爷临别之际对姑姑说的最后一句话。奶奶拉起快哭憋了气的姑姑,提起早时收拾好的行李袋子往搭车的地方走,爸爸妈妈也从屋里出来帮着送一送,我像个虫子一样跟在他们后面,感觉迄今为止这是我们家发生的最大的一件事了。
来送孩子的人不少,都是近邻的乡里,彼此都很熟悉。大家相互打着招呼,脸上的笑容来自于对政策的信任,跟着国家的步子走,给贫瘠的山村一个机会也给自己孩子一个机会。在哪里不是劳动,还有钱拿,这个条件对那时候的农村来说过于优越了。爸妈忙活着把行李放到稳当的位置,也盯着其他人的会不会把自己的挤得过于变了形,到最后发现都是徒劳的,一辆不大的老巴士被大包小包的袋子塞得满满的,人在里面穿过倒像是土狗子在泥里拱出的一条刚好容身的通道。奶奶是个喜欢落泪的人,早已经哭得不行了,一把鼻涕一把泪一边给姑姑交代着:‘一到地点就记得给家里写信,在路上多注意安全,到了地方别自己到处乱跑跟着大家一起走,干活的时候多勤快些。’,然后又走到进城务工事宜负责人的旁边形容着各种不足的姑姑同时求着对她多照顾些。负责人忙活着车前车后的走,清点着报名的人数嘴里重复说着‘放心,放心,放心’。姑姑应承着亲人们的叮嘱往车门走,手刚搭到车门的时候又回过身来把我抱在怀里逗我叫了她一声姑姑,然后再上了车淹没在乱七八糟的编织袋里。
来送别的乡亲还为离别各自抹着泪,等到车走远了,大家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一些,人群慢慢散去,奶奶也不再抽泣了,等我们回到家的时候,爷爷拿着锄头正在锄田边上的乱草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冷静的道了一句‘走了?!’像是在问谁,爸妈一回家就去了地里收拾玉米苗,奶奶径直进了屋,谁也没有回答他,我跳蹦过去说‘嗯’。而后关注着跟随爷爷锄头跳出来的蛐蛐。爷爷继续锄着草,不时的让我离远一点。
我今年二十九岁,这大致是我四五岁时候的一场离别,越到后来,爸妈出门打工,我去市区上学,直到现在长居深圳工作以后每年的春节离家,一切都显得自然得多了,可有时候仍然很想念那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