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2018

        在经历了那么多的歇斯底里、甚至心智错乱之后,我终于学会了淡定。因为我知道,无论我如何着急忙慌,多么行色匆匆,也赶不上时间的脚步。时间就像个智慧老人,平心静气,不慌不忙,任你是叱咤风云、狂妄不羁,还是小心谨慎、如履薄冰,他就那么淡淡地看着你。

        虽然我有时会忘记岁月,但岁月一刻也没有忘记我。它悄悄爬上我的眼角和额头,染白我的头发,模糊我的视线,在我上楼的时候,弄痛我的膝盖提醒我;工作的时候,用恼人的健忘提醒我;或者制造一起与多年不见朋友的偶遇,用她的沧桑做镜子来提醒我:你,正在走人生的下坡路。想到再也谈不上年轻的年龄,我不禁心里一惊:这辈子已过去一多半了呢。心生伤感的同时,也不无感慨,原来时间才是最公平公平的,它不让谁的时间快一分,也不让谁的时间慢一秒,一切都在它的掌控之中,让该来的都来,让该去的都去了。我们终究要败给时间,没有人可以例外。

         这一年,像往年一样平平淡淡,波澜不起。我同样没有完成年初的读书计划,没有把生活安排得更有条理,没有把饭菜准备的丰盛可口……寄希望于今年完成的转变一样也没有实现,我只是和折磨自己的病痛做了个了断。在医院里,医生护士例行公事地反反复复问我的名字,病床上的我机械而又准确地回应,就像是在替逃课的同学答“到”。忽然心生疑惑,他们喊出的那个名字是我吗,我又是谁?一阵茫然后,在心里忙着给自己定位:我是父母的女儿,是老公的妻子,是同学的同学,是同事的同事,是朋友的朋友,是亲戚的亲戚,是路过陌生人身边的陌生人……把自己放在一张大大的网中捆了无数道绳子后,我仍然说不清“我”是谁。

         在年复一年的平淡中,我把日子过成了一本台历,一页页地翻,翻得漫不经心,翻得了无新意。每天迎着晨风出门,带着暮色回家,天天如此,年年如此。一辆班车,一条固定的路线,每天的日子就简化为两点一线。办公电脑的桌面清了又满了;办公桌上的文件又堆积如山了。经常在忙碌的间隙想起海子的诗句: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那么明丽、温馨的画面在眼前飘,我于是无限憧憬着明天,规划着退休后的生活,希望将来可以回到乡下经营一方院落,过起诗书耕读的田园生活:开一方菜畦,种几棵桃李,养养花,读读书,送太阳下山,被鸡鸣唤醒……我把那么多的心愿寄予了明天,可是对明天寄予希望的海子并不快乐,他选择了死。还好,我有足够的勇气苟且,以热爱生活的名义。

          坦白讲,我不热爱自己的工作。经常在敲打键盘时,内心无比沮丧,我甚至能想出自己咬着牙、拉着脸、面目狰狞的样子。我热衷于为每一件事寻求一种“意义”,于是在自己画就的樊笼里,我左冲右突,心身俱疲。但是,在这平凡又不一样的年份里,我幡然醒悟了。我开始学着接受人生的缺憾,接受出现在生命中的一切。我相信他们(它们)是命中注定要来到我的身边,与我相伴,有一天还要送我远行。我试着放下固执,把一颗拧着的心慢慢熨平;我试着去理解一些人和事,与他们和解,也与自己和解。

        多少个暮色四合的傍晚,下班后我站在楼下抬头望着自家的窗子。那里有需要浇灌的花草,有等待喂食的小鱼,有我最最可以信赖的舒适,还有等我回家的孩子。孩子已经上中学了,呆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我答应过要带她去看海、去大草原、去欧乐堡,还答应过用雪糕棒给她做一个小房子,给她的玩具熊做一件新衣服,带她去看花展、去买漫画书,给她做蛋糕、做可乐鸡翅,还要缝好她露出了脚趾头的袜子……我许诺了很多,最后却都推给了“等有时间了”这句百试不爽的借口。那些没有付诸行动的诺言我都记在心里,长大了的孩子却已经忘记。以前出门我要牵着她的小手,现在高我半头的孩子已经可以搂着我的肩膀将扶着我过马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会离我越来越远,终有一天,会远到我无法控制。不舍、担心、牵挂、想念等等所有一个妈妈会有的情感体验我都会遇到,可是,除了放手,我还能做什么呢?唯有给她广阔的天空,练就她一副坚强的翅膀,让她翱翔在自由的天空。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以后的时光里,善待一切,感恩所有的相遇;慎重地对待生,不憧憬;坦然地面对死,不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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