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

                            文/木语

        自古相聚欢乐离别伤悲, 每次去看望姥姥，我都是满心欢喜的，而离开的时候，总是泪流满面。

        宁夏南部山区是穷苦的，姥姥在这个叫做“赵家堡”的小山沟里待了一辈子。从少女到暮年，她一生都生活在这里。姥爷是个穷教师，年轻时长得一表人才，把当年的姥姥迷得神魂颠倒，说什么也要嫁给姥爷。姥爷在课堂上侃侃而谈，和学生谈天论地，可是在生活中，却是个不善言谈的人，婚后，姥姥在姥爷那里并没有得到多少温情，姥姥依然一辈子爱着姥爷。我相信姥爷也一定是爱姥姥的，因为姥姥说过，有一回冬天，她洗衣服冻伤了手，红肿的厉害，姥爷把她的手捂在自己的胸口，她感受着姥爷的心跳，也感受着姥爷给她的简单浪漫。姥姥说这些的时候，每一条皱纹里到溢满了幸福。

        小时候，就听姥姥讲述她们那个年代的故事，穷，吃不饱，经常饿死人。姥姥有九个儿女，都靠她在山里扛石头挣工分养活了。孩子们越来越大，九张嘴越来越能吃，姥姥迫不得已，将一个舅舅送人了。姥姥每每讲到这件事的时候，总是抑制不住的抹眼泪 “我实在没办法了，你姥爷那点工资，我扛石头挣得工分，不够养活九个娃，我俩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们饿死一个啊。”姥姥说，那时候的人，到处找吃的，她去山上挖野菜，回来和着高粱面熬制成汤，供一家老小充饥。有一次，她挖了有毒的野菜，差点毒死了大舅和二舅，讲到这儿的时候，她再次抽泣了起来：“只要能挖上野菜就不错了，哪知道野菜有毒没毒啊。”也就是把大舅和二舅从死神手里夺回来后，姥姥才下了狠心，把三舅送给了她的亲妹妹。听姥姥说，她把三舅送到亲妹妹家，准备离开的时候，三舅跌跌撞撞的跑过来抱住她的腿，哭着喊妈妈，她心都碎了。最后还是狠下心，离开了。我的姨奶奶没有生育能力，和姨爷爷把三舅当宝贝似的疼爱着。所以三舅到了新家后，过上了“少爷”的生活。

        姥姥送走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心被掏走了一半，虽然难受至极，还有其他的孩子等着她去养活。她去山上背石头，那是个体力活，大男人都吃不消，何况她不到一米六的身高，不足九十斤的体重。背石头的背斗用山里的树枝编成的，装进石头，背在背上，硬的碦人的肉，背子磨烂了，就找破烂的布衬在背子上，汗水蚀进烂肉里，钻心的疼。姥姥是那个穷苦年代中的女英雄，是舅舅们心中永远的女超人。她扛过了艰难的时期，看着孩子们都长大成人，成家了，原想甜美的生活应该开始，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命运选择了捉弄姥姥这个苦命的女人。姥爷的离世，给了姥姥致命一击。姥爷做了一辈子的人民教师，把所有的陪伴都给了他的学生，姥姥哽咽着说，姥爷这一辈子和她说的话，都不及姥爷一节课讲的话。即使这样，他也是姥姥生命的全部，姥姥说不出“爱”这个词，我却感受到了生死相随的爱。姥爷走了，临走的时候，都没有和姥姥说一句话，甚至，没有一个儿女在身边，姥爷孤身一人离开了这个世界。姥爷的葬礼上，姥姥哭晕了好多次，随后的时间里，姥姥每天都要去姥爷的坟地上看看，拍一把土，对着坟堆说半天话。

        时过境迁，万物更新。现如今，舅舅们的生活条件愈加好了，姥姥也已是八十多岁的垂暮老人，该颐养天年了。舅舅们要接姥姥离开那个山沟沟，可姥姥死活不同意，宁愿一个人孤独的生活，也绝不要离开这座大山半步。我知道，姥姥是在守着姥爷，守着她那份执着的幸福。

        年前，姥姥突然感冒，她不会使用手机拨打电话，只能接听来电，幸亏小姨打电话觉察到了。小姨家距离姥姥不远，赶忙去探望，小姨到的时候，姥姥已经烧糊涂了，天旋地转。小姨两口子带姥姥去医治，已经迷糊的姥姥依旧坚持不离开她居住的地方，不停地念叨着，不要丢下你爸一个人。小姨没办法，只能请大夫来家里为姥姥诊治。送走了感冒，一个年也过完了，舅舅们也相继离开了。他们清楚的知道，姥姥生前是绝对不会离开这个地方的。在舅舅们离开后，姥姥又开始每天咀嚼寂寞了，在每个夕阳落下的地方，拄着拐杖，踮脚眺望着远方，试图在一抹余晖中，瞥见姥爷的影子。

        姥姥的孙儿有二十多个，算得上儿孙满堂了，姥姥很疼爱他们。可是，对于我，姥姥又是超乎寻常的疼爱。记得中考结束后，我去看望姥姥，恰逢杏子成熟，一颗颗黄灿灿的杏子挂在树上，十分诱人。据说结的越高的杏子越大还越甜，我不敢爬树，当时已经七十多岁的姥姥，为了满足外孙女的口福，找了根短木棍，她左手柱着拐杖，右手颤巍巍地抡起来，铆足了劲儿，手里的棍子飞出去，飞到最高处，棍子被树枝架住了，金黄的杏子却落了下来，虽然不多的几颗，果真是又大又甜，吃在嘴里，甜到了心窝里。

        短暂的陪伴很快终止了，在我离开之际，我记得姥姥用慈爱的目光恒久的注视着我，用一只布满褶皱的苍老的手拉着我细嫩的，白胖的小手，而另一只布满褶皱的苍老的手却在衣兜里摸索着什么。好半天，那只手从衣兜里伸出来，拿着一个手绢，姥姥颤巍巍的打开手绢，手绢里面是一个塑料袋，她又小心翼翼的拆开塑料袋，塑料袋里又是报纸，姥姥一层一层的打开，最后，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两张皱巴巴的五十块钱。姥姥用颤抖的手把那厚重的两张五十块钱塞给我，我推辞着，拒绝着，姥姥泪眼朦胧的看着我，嘴里亲昵的唤着我的乳名，我终究无力抵挡姥姥深沉的爱。至今，那两张承载了姥姥深沉的爱的纸币，还在我最爱的书里珍藏着。

        而我这次去看望姥姥，原想借着著名景区火石寨的“丁香花节”带她暂时离开大山，在她有生之年让她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姥姥硬是一分一秒都不愿离开，倔强的执着着，我只能作罢。选择平淡的陪伴，陪姥姥好好说说话，聊聊天。

        姥姥说，过年的时候，剩下很多好吃的，她舍不得吃，等着来客人时，招待客人。有一碗牛肉臊子，她做饭的时候，每次给自己调一小勺，吃了两个月，才吃了一半。我惊讶的问她，姥姥，两个月该坏了吧？姥姥抹着浑浊的眼睛说，没吃的那一半用碟子盖着，每次吃的时候用勺子挖一点，然后盖上。我打开看，没吃的那一半都是虫，生了蛆了。我的眼泪抑制不住的流了下来，我上前环抱住姥姥，在姥姥耳边说，姥姥，离开这儿吧，去和舅舅们一起生活吧！结果一如平常，我虽然早就猜到了结局，可还是不甘心，想要改变剧情。姥姥的坚持和执着彻底打败了我。

        我离开的时候，心比以往更痛，我多想带着姥姥离开，多想完成舅舅们完成不了的事，可我最终，还是一个失败者，没有人能够撼动姥姥对姥爷守候的意念。每次离开，姥姥总在身后目送，不忍心回头，回头便对上了姥姥的泪眼。所以，只能快步的，急促的离开，让离别短暂，让伤心停止。

        姥姥，姥姥，您一辈子守着和姥爷生活的地方，守着你们那个年代的简单幸福，守着你们的晦涩爱情。姥姥，姥姥，姥爷已化身大山，您在大山里生活着，幸福着。姥姥，姥姥，每天的第一缕阳光是姥爷，他驱走了您的孤独，每天的最后一抹余晖是姥爷，他带给了您一股温热，保您温暖黑夜。姥姥，姥姥，您守着姥爷，姥爷也在陪伴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