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二姑是2010年春节。

先生的祖上是大户人家，所以也有很多的规矩被延续下来。比如，新婚第一年，要带新媳妇儿拜见长辈，舅舅，姑姑，叔叔……反正就是七大姑八大姨地都要给拜年去。

所以，我们就定于正月初八去给二姑拜年。

我记得那次是我和先生，还有本家的叔叔，小姑子一起去二姑家。

先生家在山的这边，二姑家在山的那边。我们骑摩托车走过一条悠长的峡谷，直到摩托车无法前行，只能步行。

我心里想着，走了这么久应该快到二姑家了，可是叔叔告诉我，要上了这座山再下去才能到二姑家。

看看当时所处的位置，我们还在山脚下，我不禁有些害怕，对于从小很少爬山的我来说，简直是一次巨大的挑战。

那是一条长长的，缓慢上行的泥巴路，路面上的雪，在温暖的阳光照耀下，慢慢地融化，水和泥巴和一起，软软的，一脚踩下去，鞋子上全是泥巴，往前走，就是一走三滑。

记得很清楚，那天我摔了两跤，第一跤，我的膝盖两个膝盖上沾满了泥巴，第二跤，我屁股上粘的都是泥。我成了泥人，没想到第一次见二姑就这么狼狈。

说真的，我一路迷迷糊糊，一走三滑，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到了二姑家。

看看狼狈的自己，我真的不好意思进二姑的家门。

二姑见到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拉着我的手，眼泪稀里哗啦地往下落。

叔叔说二姑是心疼我。

二姑看上去比实际的岁数要大，个子不高，胖胖的，一双眼睛肿泡泡的，脸上看起来也有一些浮肿。穿一件枣红色的短棉袄，一条黑色的紧腿裤，脚上穿的是自己做的黑色棉布鞋。

我拉着二姑一起坐在离灶台不远的长板凳上，灶台上，案板上，摆放着很多的吃食，全部都是肉，基本就没有素菜。

表哥去世半年，表嫂招赘了个男人，开始对二姑还好。后来时间长了，人的品性就开始原形毕露。

那男人酒品不好，喝醉酒就会骂人，在家乱砸乱摔，他讨厌二姑拿柴火烧火取暖，他更讨厌二姑用自来水洗衣服。

二姑想着表嫂还年轻，跟着表哥也没有享过几天福，现在只要表嫂能够好好地过日子，有人帮衬着把小孙子抚养长大，她也就满足了。

于是二姑就主动提出来一个人单过，把四间正房分给了表嫂他们，自己住的是两间偏房。

叔叔开玩笑说：“二姐，侄媳妇儿第一次上门，你这是恨不得把好东西全部拿出来招待孩子呢。”

二姑爽朗地笑了，一笑两只眼睛眯成了两道缝儿。

继而，叔叔告诉二姑，我不太吃肉，应该给我准备一些素菜就可以。原来，在我们出发前，叔叔已经给二姑打过电话，二姑是按照我们到达的时间提前做好饭菜等着我们。

二姑赶紧说：“我这都是鸡肉呀，鱼肉呀，都是瘦的。”

叔叔说：“肥的瘦的，反正现在这些孩子就不喜欢肉，就喜欢青菜萝卜。”

二姑听叔叔这么一说，就赶紧起身去给我炒一点青菜，白菜之类的素菜。

“二姑，这就好，我吃什么都可以。”我拉着二姑不让她去。

其实我真的不挑食的，只是亲戚都太稀罕我，准备的肉太多，有点怕怕而已。

这可挡不住二姑，她挽起袖子就开始摘菜 ，她是生怕我吃不惯，吃不好。可见二姑平常对先生他们是多么地上心，对我这个侄媳妇儿竟然这么稀罕。

别看二姑快70岁的人，她手脚特别利索麻利，没一会儿工夫，就炒了一盘香菇青菜，一盘白菜木耳，里面还加上一点胡萝卜，看起来色香味齐全。

二姑对娘家人的真心实意那可不是装出来的，在饭桌上，她不是照顾叔叔吃，就是照顾小姑子，还有先生和我，她生怕我们吃不好，怕我们客气。二姑偷偷地往我们碗里盖饭，加肉，加汤，自己根本就顾不上吃。

二姑想和叔叔一起喝点酒，我们都劝她，身体不好，就别喝了。但是，二姑说她特别高兴，想喝那么一点儿，难得我们能一起去看看她。自从表哥过世以后，她就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过。

确实如此，表哥过世才半年，表嫂又结婚了，这个男人对二姑还不好，她越发地更加想念自己的亲生儿子，她能开心吗？

二姑跟我们讲了一些表哥生病时候的事情，她说开春的时候，表哥忽然就觉得很累，开始咳嗽，想着是感冒了，就去卫生所买了些感冒药来吃，也一直不见好转。

二月份眼看工地开工了，表哥又惦记着回工地上班，两个孩子都还小，花费也大，表哥说回工地吃药，慢慢就好了。

回工地后，表哥明显地感觉体力不支，工头也怕出岔子，就给表哥放了假，让他去检查一下也放心，无奈之下，表哥去十堰做了检查。

意外早已悄无声息地降落到这个家庭，表哥被诊断为肺癌晚期！

在医院里住了二十多天，医生让回家养着就行了，这无非是宣布死亡一般。

表哥万念俱灰，本来要强的人，哪能接受得了这样的自己，他开始拒绝吃药，吃饭。二姑苦口婆心地劝着唯一的儿子，母子俩经常抱头痛哭。

看着可怜苦命的妈妈，表哥也是努力地坚强，只是命运之神并没有眷顾这个家庭，表哥最终还是抛下了妈妈和妻儿们走了。

二姑的眼里满是伤感，可是没有流下一滴眼泪来，大概，二姑的眼泪早已流干流尽。

最亲近，最爱的人相继离开，让二姑怎么接受呢！

下午我们要离开的时候，二姑依依不舍地挽留我们住一夜，叔叔告诉二姑我们还有几个姑姑那里都要去走动，以后会有机会的。

二姑送我们到3里地外，叔叔让二姑回去。晚了不好走，二姑腿脚不太好，眼睛也不太好。

二姑告诉叔叔她想回娘家，趁现在还能走动，回去看看，以后不能动了，也就回不去了。

看着二姑，再看看翠烟缭绕的村庄，心情有些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