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攀勤)
住进白庙村农舍那一年,先生仅用一天的功夫,就为书房打制、安装了一个精制的木门,我取名——“天安门”。书房外有一个花园,因其有些神秘景象,便取名“后花园”。
园子方方正正足有半亩地大,盘踞园地七尺高的荒草拨除后,只遗下一棵高大的刺槐树挺立在园子中央。沉寂多年,忽地脱颖而出显得有些局促。
花园的前身是原房主的菜园子,再往前据说是白庙村一汪池塘。
“白庙村”源自潮北河畔的一座庙,庙的四周明清年间是屯兵之地,兵员大都来自居庸关外,背井离乡而后解甲归农,扎根“白庙”世代繁衍。现今村上给老人办丧事反复播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门前两棵大白杨,齐整整的篱笆院,一间小草房啊……”那浓郁的东北小调悠长婉转,仿佛逝者的魂灵正一路跌跌撞撞奔向从前。
遥想当年,潮北河岸柳暗花明,池塘边上桃红梨白,男人女人打情骂俏,孩童追逐嘻戏——在喧闹的背后,是否也隐匿着一个失意落寞的悲凉故事呢?
设计图上的花园修改了无数次,沉溺于未来花园浪漫的遐想中。先生提醒说:花园设计集锦可晚些出版,再不播下花种,杂草又复生了。
翌日,南方有些急事,我俩匆匆离京。
几个月后的一天,当我们回到白庙,场景令人目瞪口呆:原先空荡荡的花园竟然长满了两多米高的向日葵,几十颗绽放着金黄色的花盘在微风中摇曳。我们面面相觑:谁干的?!墙外顽童抛撒?鸟叼?老池塘下深藏的水妖?外星人?
不再纠缠这些向日葵从何处而来,只是惊喜的背后总感到有些诡异。
毕竟没有经历向日葵从幼苗到现蕾的生长期,直接迎来盛花时节,就如同突然领养了七、八岁的少年朝夕相依,双方都有些陌生、不安又充满了好奇。
闲置多年的沙性土壤肥沃,令向日葵根深杆粗叶茂,花盘硕大,每一棵都像一个人站立在那,一声不吭。那朝东暮西的姿态,不知是对太阳永久的膜拜,还是面向东方低头思考?月夜下,向日葵们个个伸直腰杆,昂首挺胸,难道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做回了自己?
日落后,盘旋在向日葵杆上的牵牛花,幽幽地现出深紫色纤弱的花朵。白天,当阳光强烈时,便迅速关闭,耐心等待日薄西山。牵牛花拎盏盏小灯笼,沿着向日葵躯杆向上攀援,或是为着在夜里对向日葵诉说些什么,花瓣上几颗晶莹的露珠,难道是她的眼泪?那情形倒像是在宋庄做艺术的人,孤芳自赏又惺惺相惜。
沿着墙根,草丛中闪烁着无数的小红五星花,是墙外的五星花自己爬过墙头来播的种。它似乎不想再重履前辈生活的轨迹,不再缠绕攀援、红星出墙,而任性地爬覆地面,艳阳下星光灿烂,令人眼花缭乱。
还有一种紧贴着地面生长的浅紫色小小花,淡雅清新,花色迷人,只是在阴雨潮湿的天气里才会出现,花朵只有绿豆大小,你若不是单膝跪地脸贴近地面,便永远欣赏不到它,如果仍把花比作女人,这该是怎样的一种女人?
花园里,曾经有一场黄蚂蚁和黑蚂蚁族群间惨烈的撕杀,有战败者紧咬住对手的肢体至死不肯松口,最终,胜利者被迫拖拉着对手的尸骸,在战地上惊悚地四处奔走——是远古在此地一场人类搏杀的再现?
草丛间一条长蛇穿梭而过;一只高冠长尾大鸟在树下一闪即逝,疑是自己的幻觉;向日葵上一只长着人脸的绿蜘蛛,疑似与人有染;布谷鸟单调的鸣叫渐行渐远,复述着那个凄美的故事。
一只鹅蛋大的刺猬,受惊时居然也竖起钢针般的棘刺,宛如古战场上身披铠甲的勇士。棘刺附长于身,彼此衡寸量度,直观易测,减少些鲜血淋漓的伤害,只是何以度量心的距离、心池的深浅?
只要稍稍留心,就会观赏到蜘蛛待风结网,独栖的马蜂在屋檐下筑巢,两只蜗牛扭成一团,弄不清是做爱还是打架。
晴天里,槐树上喜鹊、乌鸦、鸽子、布谷鸟你来我往,轻歌曼舞;成群的麻雀是这里的常客;还有蜜蜂、蝴蝶、蜻蜓、蚂蚱、知了、蜈蚣、壁虎、蛐蛐、青蛙。当然,那只迈着猫步的黄猫(姓名:黄咪)已不在这些野生动物之列。
地角墙边可以采摘到荠菜、马齿苋、野苋、灰条菜、苦麻菜。
直升机从花园上方缓缓驶过,发出“达、达、达”振耳的燥音,真想捡一砖头砸向天空。
因房屋官司败诉,房归原主,花园自然随之而去。
别了,我的“后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