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9点了，松祺的父亲从乡下老家开车来接松祺回家，松祺哭了很久，说话也哽咽了。下楼梯的时候，他吐了一口晚上吃的饭，又啜泣了几下。他赶紧用脚挡住我的视线，不想让我看到他吐到地上的东西。
我也假装没看见，跟松祺的父亲寒暄几句后，我拍了拍松祺的肩膀说：“改天我回老家的时候，一定找你打篮球。你得快快长高，不然又被我盖帽了。”
松祺勉强笑了，说：“好，好！”
车子已经启动了，我回头跑进了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两根碎碎冰，从车窗递进去给松祺。松祺父亲愣了一下，我说：“昨天我和松祺下象棋时，我输了，答应给他买的碎碎冰，我已经‘赖账’一天了。”
车子开走时，松祺应该哭得更惨了。因为他接过碎碎冰的时候一句话也没说，按正常情况来说，他一定会笑着说：“老师啊，要是我不回家，你一定继续赖账到明天，再到明天的明天。”
车子走远了，我上楼又弹了会吉他。老是弹错，脑子里一半是想着松祺的事情。
松祺今年13岁，要读初一了，今年暑假从老家来我这跟我吃住和学习一个月。周一到周五的上午，松祺学习英语和语文创作，下午户外运动，晚上和周末常常是看书、看电视、玩吉他和下棋。他很喜欢跟我下中国象棋，如果他输了，他就得给我捶背5分钟。要是我输了，我就得给他买一根碎碎冰。松祺下得很不错，有好多次都占了上风，他就会按着“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的调子得意地唱道：“一根碎碎冰啊，两根碎碎冰啊。”可惜，最后常常是我赢了。我就会在他给我捶背的5分钟里唱几次“一根碎碎冰啊，两根碎碎冰啊。”松祺就会装出一脸痛苦的表情，夸张地“啊”了一声，我们就都会心地大笑起来。
我也输过几次，我就说晚间吃碎碎冰对身体不好——没等我说完，松祺就说：“明天下午再买。”我又说了句“垃圾食品”，他就会接着说出我的下一句经典自我对白：好吃。我没收过不少学生的垃圾食品，我每次都会当场尝一点，然后说：“垃圾食品——好吃。”学生吐槽我的时候，我就说：“要是太饿却没其他食物可以吃的话，吃点垃圾食品总比饿肚子好。”
学生们喜欢跟我这样的老头子打交道，可能是因为我比较善于欣赏他们对我的吐槽吧。今天上午，我让大家写了篇作文，题目是：写给未来二十年的我。在这篇作文里，松祺想象着自己二十年后功成名就地回来看望我，结果却发现我不在学校教室教书了，而是在楼下努力地卖香豆腐。
看来，他是真心喜欢香豆腐。
知道松祺今晚要回家，我让他提前收拾一下行李，我默默地到楼下给他买了香豆腐，但他吃得一点也不香。因为今夜没有了他的歌声，也没有了意料中的吐槽——啊，我们老师啊，真有良心，楼下阿姨可以早点下班了。
晚上11点，我回到宿舍，收到松祺父亲手机发来的短信：老师，我是松祺。我们到家了，记得我的水晶宝宝，帮我照顾换水哟。
短信后面还加了个笑脸，我也给他发了一个笑脸，继续回复道：好的，好的，我明天喂它们一根碎碎冰啊，两根碎碎冰啊……
我原本想着松祺一定会回复我几个大笑的表情包，可是到了深夜也没收到他的信息。或许松祺又在哭了，或许哭着哭着，已经睡着了。我也准备睡了，祝他做个好梦，梦里都是碎碎冰和香豆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