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蔗种,是上前年我和妈妈走路回家,路过马闹馆一废弃的甘蔗地捡的,捡回来后横埋在洗衣台边的地里。在妈妈的关照下,前年春节,竟然有四五根成熟了。我和姐姐如获至宝,回老屋就砍来吃。妈妈和姐夫见我们爱吃,就又把砍下的甘蔗尖儿横埋了,今年春节竟然有了一小片。
我们一边嚼着甘蔗,一面说起最早种甘蔗的爷爷。是的,过去爷爷在空地上种了许多甘蔗。他殷勤地给甘蔗间苗、拔草、施肥、剐老叶……一根根甘蔗长得茁壮而节稀。秋天一过,我们就开始惦记着那一丛丛在风中摇曳的甘蔗,常趁爷爷不注意,折断一根拖到垰垰,也不截断,也不用断尖儿,从折断处开始剥起。用于熬糖的甘蔗,皮青而厚,用牙咬了一小块,顺势一撕,差不多能一撕到底,只是雪白的甘蔗芯,硬而绵实,得有牙劲,否则你咬不断,也嚼不干。等你心满意足,或许还顶着嘴巴里刚打出的两个血泡回到家,怒目圆睁的爷爷正等着你呢。他就会举起手中的弯刀“刷刷”几下,甘蔗就应声而倒,匍匐在地。他选了直的、大的、节稀的捆成一小捆一小捆的塞到床下,留下些奇形怪状扭曲着身子不成体统的甘蔗,赌气似地说:“吃嘛,吃嘛!”我一般不管他如何态度,等他回屋,就麻利地断了尖儿,连拖带拽地搬回家。等那最不中看的都被我嚼成了渣,就开始盼望快点过年,因为一到过年,二伯一家就回来了,爷爷床下的甘蔗我也可以搭到二伯家的堂姐吃了。
除了甘蔗,我们盼望过年,还因为麻糖(汤?我们读一声,可是我觉得应该是“糖”字)。每每快过年了,爷爷就要熬一锅麻糖。
半个月前就开始发麦芽,怎样发,我不记得了,只记得发好的麦芽用刀切成长方形的小块,用蔑条穿了挂在屋梁上,绿茵茵的,煞是好看。秋收冬藏,等一年的农事完成得差不多空闲下来,就着手熬糖。他们把红苕砍成细小的坨坨,倒进大锅中,用猛火煮两三个小时,等红苕粒烂茸,就先用粗竹篦把锅里的红苕粒捞起来,再用细密的竹篦细细捞一遍,锅里只剩下透亮清而黄的半锅糖水了。爷爷就从房梁上取下麦芽洗净切碎和水磨细,再过滤,过滤出的水放进糖水里,从那时开始,人是不能离灶的。大火撤去,改用小火慢慢熬制。那真是叫熬啊,从半上午开始,要用木质的大锅铲不停地搅拌,糖水渐渐变深,变稠。五六个小时后,开始能滴水成珠,翻动的频率便要开始加快,一个不小心就生锅,糊了,一锅糖算是白熬了。糊了的糖苦兮兮的,一点也不好吃。我们常常守在灶边,希望能吃上一口新鲜出炉的麻糖,可是往往没有耐性,虽然知道还早,却老是跑来看熬得如何了。拉丝了,挂排了,然后,我们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那锅里粘稠明黄的液体已经成了一个一个圆圆的褐色的饼,还装进了放了米面的坛子里。为了防止麻糖相互粘黏,坛子里,一层米面一层麻糖,米面要足够多,否则全粘在一起,取出来就麻烦了。记得有一年就是,每次吃,爷爷就用錾子手锤敲,有一次,力度没有掌握好,只听得“哗啦”一声,坛子碎了一地。
其实红苕熬的麻糖我早忘了什么味了,只记得黑黑的,不怎么好看,白色的是包谷熬的麻糖,我说没见怎么熬过。大堂姐说,是哦,我们可是麻糖世家,我小的时候,看他们熬,却很少吃,都是拿去卖的。父亲插话,你还记得到?那个时候都是你们婆婆熬了,我和大哥背起走街串巷,说完,他看向远方。
远方,夕阳的余晖照在已没有了松树的山脊上,荻花在乍暖还寒的春风里轻轻摇曳,爷爷奶奶坟前满地红色的鞭炮纸屑,追逐着风跑。
又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