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5-1778。伦敦。
01.
“这可不行,奥尔菲斯先生。我们的合同里可没有周末加班这一条,而我还得回去喂猫。”
杰克接到那个通知的时候是1778年的四月份,伦敦的春日鲜少阳光,阴晴无常。上帝最后一点恩赐往往也被遮挡在工厂烟囱喷吐的浓雾下,总得来说不适合任何浪漫主义的绅士与艺术家。
暗杀者,他一直相当热爱自己这份工作,无论是发自个体主观还是出于不菲的报酬。身为奥尔菲斯手下最为优秀的刺客杰克一直延续着伦敦雾鬼的诡说与传统,借着夜幕掩盖做下些令苏格兰场都无能为力的小把戏,再于清晨来临前躲进雇主身后严丝合缝的另一道暗幕之间。除非任务目标是个半夜十点钟还在街上晃荡的醉汉——那实在是太低俗、太没有品味了。除非是这样的目标,杰克从不放过任何能给他创造艺术的机会。
“您知道他是谁吗?先生。这太过分了。”
他把手掌拦在额前遮住常年掩盖在礼帽与面具下的,过度苍白的脸颊。姑且表达一下对于“人生无常的感慨以及上帝并不愿意眷顾他这个可怜人儿(虽然他刚在来路上对教堂吐过舌头)”的惋惜。名单上的字母带来了他屈指可数的纠结时刻,程度不亚于他挑选约会打的领带或睡前该放哪张唱片——罪魁祸首就摆在那儿,那个名字——就像它的主人,叫人一边想赶紧撕碎了火化一边却又想摆在枕边好好亲吻它,哦。伦敦人民们的老天爷。该死的上帝。
“这可是挚爱,先生。这样不合适。”
Neb.
三个字母工工整整平摊在纸面上,杰克一眼就知道这肯定又是从哪份游行联议上拓下来的仿抄。他并不熟悉每个猎物的字体书法,却绝对认得出这种硬邦邦的笔调是从哪个甜死人却也的确该死的男孩儿手下流淌。这可是挚爱——他随时都能从兜儿里掏出戒指来给那位小佣兵戴上,他曾邀请他一起去听莎乐美如何将爱人的头颅珍藏,结果那家伙只给了他一枪。说真的,杰克觉得那出戏表达的爱情令人热泪盈眶。他不知道奈布的脸色为什么那么难看,可惜自己又白白挨了枪子儿。嘶。挺疼。
他深知自己所爱的是个多么优秀的人类英雄模板,看啊。民族平等,自由斗士。奈布也的确有资格去争取这些,战场上磨练出的胆识与力量,还有那些伤疤——这对杰克来说简直是结了果实的罂粟花。
“我敢发誓我不会再比爱他更恋慕某个人类,我们上礼拜才刚刚约会过——喏,您瞧,从脖子到这儿,他划了我这么一刀。比上次轻多了,我觉得我马上就能追到他。说了这么多,先生,这可是挚爱——”
杰克咧开嘴,露出他惯有的,表示愉悦的夸张笑容。手掌覆在纸面上,掌背中央横亘着刀疤。
“您不能质疑我的品味和眼光。不会有更难抓到手的猎物了。所以,要加价。”
02.
“所以那家伙给了你三倍的价钱然后你把我给卖了?!”
“别这样,蜜糖。要知道我们之前的游戏都是义务劳动。大艺术家也要吃饭嘛。”
呸。义务劳动。
那只跟了他三年、他也找了三年的怪物现在就站在他面前。猎物跟猎人有时差的只是一瞬间,奈布眯起眼睛,他实在是没法理解怎么会有往自己掌心里插刀片的正常人。也许他不该麻烦主顾而该去找精神病医院的工作人员,对,这种家伙绝对是打破了重症监护室的门逃了出来。光是每天从旅馆的床上起来都可能对上那张算不上不堪入目的脸,对于他来说就已经是心灵折磨了。
“我更好奇你这次是怎么找到我的。”
“第七街联名,奥尔菲斯先生给了我原件——所以说你永远会输给我,蜜糖。人类的感情懦弱而庸软,可我们终归不一样。哦天哪。你报警了?你居然报警?”
倚坐在墙角的佣兵没再搭理他,只因利刃折射出的探照灯灯光眯了眯双眼。隐约之间他看到那位永远只穿一件黑大衣,戴着浮夸帽子的,麻烦的追求者翻了个白眼,随雾气被光亮穿透缓缓散入空气里。他的视线一路下移直到对方的腹腔,那里本理应重伤,鲜血汩汩裸露最为脆弱的胃肠,却只有破损的衣物和空荡的黑洞。奈布三年来第一次产生了自己的对手大概不是人类的想法。他瞪大眼睛,杰克最后留在空气里的形象正兴致恹恹擦拭心爱的利爪,帽檐下那双眸子索然无光。
“我们下次见。别再让我瞧见这些小把戏——Neb。”
03.
奈布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的时候是一七七八年的冬天。对方打着伞以相当不合群的缓慢节奏挤入伦敦人流匆忙的街道,手里抱着一大捧玫瑰花,黑猫蜷缩在花束跟手臂的夹角间睡得安详。奈布匆匆瞥了眼记在手套上的报价单又瞧了瞧男人缀着金丝边眼镜的侧脸,指尖从手枪的扳机上挪开,转身遁入来时的旧巷。
直到十多年后奈布才知道杰克那天的好心情并非来自于雪景和圣诞而是刚刚坑掉的,一大笔绑架雇主的赎金。玫瑰花是刚买的,准备拿回去泡茶,而眼镜则来自于雇主的脸上。他怀里抱着的也不是他的什么爱宠而是个标本,还是自制的。
似乎是件没什么关系的事情。
——该出发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