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听到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阿福努力睁开了眼,才发现不是梦。
窗外一缕光照进来,晒得阿福闭了闭眼睛。
“我怎么会睡这么久啊。”
如烟将帕子沾了水,覆到阿福额上:“你糊涂啦,昨日在端妃的生辰会上,你吃了三皇子赏给你的虾,竟昏了过去。你猜是谁将你送回来的?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还专门叫了太医来为你医治。害,我怎么没有这样得好运气。”
“你们干了一天活,我却躺在这里睡了一天,嬷嬷肯定要罚我了,我得赶紧向她请罪去。”阿福伸伸腰,便要下床。
“姑奶奶,你快躺着吧。你不知道,嬷嬷昨天见着天子殿下时的那副模样,就差跪在地上给他磕几个响头了。她呀,现在约摸是觉得你被太子殿下给看上了,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罚你。”
阿福舒了口气,回想前个晚上得事,又觉得有几分古怪。为什么太子殿下会说自己是侍卫呢,自己也不可能认错人啊,他腰上那块玉佩同自己见到的那个“侍卫”一模一样。真是奇怪。
“对啦,”如烟像想起什么似的,在自己被褥下拿出一个画轴来,放到阿福面前,“昨日我替你换衣衫时这画便掉了出来,是很名贵吗,为何要揣在身上啊。”
阿福拍拍胸口,这可是娘亲看的比自己还重些得东西。“这是我爹画的,可我爹在我出生前就不知所踪了。我来这儿,便是要完成我娘临终前的遗愿。”
“你可知道你爹的名字?若是知道,找起来便轻松多了。”
“....不知,连娘亲也只知道父亲的小字,就是连父亲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说起来倒也些讽刺,共同孕育了一个孩子,却是连对方的名字也不知道。
“别急,只要有心,总能找到的。”如烟轻声安慰道。
若是在皇城外,也许还能够寻到,可如今被困在这里,连一丝机会也变得渺茫了。阿福叹口气,低下头不语。如烟见她这副模样,便关上门出去了,让她一个人静静呆会儿。
这么一呆,再回过神来,又是暮色苍茫。
宫女们进门后一反常态的没有聚在一起抱怨今日辛劳一天的劳累。
如烟哼着小曲儿将鞋脱了,猛地蹦到床塌上,惹得旁边的几人一阵白眼,也不在意。
“你怎么也这么高兴?”阿福凑到如烟面前问。
“你今日没有听到,我说出来也让你高兴高兴。明儿个一早啊,我们便要分配到各个宫里去了。运气极好的话,便是分到皇子宫里,若再被看上了,那可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千年修来的福分。可我是万万不敢奢想,只祈求莫要分到那些妃嫔的宫里,你不知道啊,她们心眼小的可怜,最讨厌我们这些新入宫年轻的宫女了。”
如烟絮絮叨叨地说着,阿福心里却没什么起伏,分到什么地方不过都是自己的命罢了,她只一心想完成娘亲的夙愿。
旁边的一个宫女听到这话,阴阳怪气的接起话来。“这要论运气,谁比得上阿福妹妹啊,才刚入宫几天,便搭上了太子殿下和三殿下这么两座大靠山。”
阿福不想理会,如烟却急了眼,同她争辩起来。“就算是搭上了又如何,那是我们阿福的福气,若你也生得好看,兴许也有皇子能看上你,只可惜啊....”如烟啧啧两声,气的那宫女脸红耳赤。阿福不想惹什么事出来,拉了拉如烟的衣袖,示意她别再说下去了。
“一个个的都嚷嚷什么呢,烦死了,还不快睡!”
嬷嬷一来,众人便都噤了声,乖乖缩进被褥里。
如烟戳戳阿福的手臂,阿福便往她那处靠拢了些。“我都忘记了问你,你不是不认识太子殿下吗,那他为何....”阿福伸出手弹了弹如烟的脑袋。
“你怎么也同她们一样,不理你了。”阿福假意生气,侧到一边去睡,如烟好声好气的劝了劝,见她没反应,便自顾自睡了。
“因为他好心吧。”过了许久,阿福才自言自语说出这么一句话,随即又摇了摇头,他们仅是两面之缘,心好不好她怎么能下得了定论。或许不过是因为那晚自己听了话没有出声,他今日认出了自己,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不想了不想了,这些事情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阿福强迫自己入睡,可睡意偏偏要躲起来,怎么也不肯来找她,于是只好微微睁着眼,看着窗外的月亮一点点落下去,夕阳缓缓升起......
这又是新的一天了。
(四)
屋内只有一面铜镜,宫女们全争着要用来梳妆打扮。最后是谁也没抢过谁,便商议好,排着队按年纪大小来。
唯独阿福和如烟静静在一旁吃着早膳。如烟告诉她说,是因为不知谁从哪儿听来的,往年这个时候,都会有几个皇子来这儿一趟,看看有没有和自己眼的宫女,若是看上了,便直接带走。
阿福敷衍的点点头,自己并不关心她们如此费心思打扮的原因。
如烟突然用手肘撞撞阿福,满脸笑意说道:“你说,太子殿下会不会亲自来将你接到他宫里去?”
阿福无奈的瞪她一眼:“我真不认识太子,若是真认识,我怎会还在这儿。”“害,倒也是。别吃了别吃了,嬷嬷来了,快走。”如烟将碗筷放下,拉着阿福走了出去。有些还未抹好胭脂的宫女急的快哭了,只能尽量多往头上插几根簪子,便匆匆跑了出去。
嬷嬷手中拿着本册子,对着她们扬起来:“你们的去处啊,都是由尚仪局里头的人给定下的,所以去到了一些不尽你们心意的地方,也莫要怨我,要怪,就只能怪自己的命该如此!”
“晚秋,长乐宫!领了牌子,就去报道吧。”
那位叫晚秋的宫女本还伸着脑袋望着有没有皇子走进来,没想到自己竟是第一个被分配下去的,哭丧着脸上前领了牌子。
如烟小声笑了笑,贴到阿福耳边:“她活该,谁让她昨晚说话这么不客气的。我听说啊,长乐宫那位主子脾气可臭了,以后有得她受了。”
嬷嬷又陆续分配下去了大半人,如烟生怕自己最后被分到一些不好的地方,扯了扯身旁阿福的衣袖,正要说话,便有人大声吵着进来了。
“瞧吧,我就说早些来,都开始了。”“急什么,好的都留在最后,皇兄连这道理都不明白吗?”“你就知道些歪理,怕是次的都留在最后吧。”
庭中的宫女和嬷嬷看清正在争执的两人的模样,赶紧跪了下来行礼。
“见过二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
如烟叹口气,嘀咕道:“竟是真的,早知我也好生打扮打扮了。”
嬷嬷谄媚的凑上去,祈璟却摆摆手:“用不着,我和皇兄自己选便是。”见他这么说,嬷嬷只好悻悻的退了下去。
“你,抬起头来。”听到面前有人说话,阿福下意识的抬起头。
“还真是你啊,吃了我赏的虾竟晕过去的那个宫女。皇兄你快来看!”这语气倒像是叫人来欣赏一个动物一般。
祈珺走过来,见到阿福也笑了起来,问道:“你没事了吧?昨日你脸上全是红斑,把我三弟都吓坏了,还以为那虾里被人掺了毒呢。”
“谢殿下关心,已经无事了。”
祈璟想了想,又说道:“这样吧,既是我让你吃的虾,为了补偿你,那你便到我宫里来吧。”
阿福暗想不好,这一看便是位脾气不好的主,若是到了他宫里,指不定怎么想着法子捉弄自己呢,正要开口拒绝,又被祈珺抢了话去。
“可这宫女我也看上了。昨日听她说话也是有趣,我那宫里的人一个个都死气沉沉,正好她去了可以解解闷儿,三弟便谦让这一回吧。”
“皇兄,这次是我先说的,我不让!”
“人家可没答应你。”
“那老规矩,抓阄,愿赌服输!”
两人这阵势,哪是像要问她答应与不答应的意思,阿福无奈的叹口气。
侍卫匆匆弄来了纸墨,并在两团纸上分别写下祈珺祈琰的名字,两手合在一起,上下摇晃着,过了小会儿,摊开了手,祈珺却突然又放了个纸团进去。
“大哥没来,不如把他的名字也放进去。三弟,你来抽。”
祈璟闭上眼,随意在侍卫手上选了个纸团。
“快打开!”祈珺催促道。
上面写着大大的“祈琰”二字。
“害,怎么是大哥呀。”两人双双叹气。
阿福悄悄松口气。那位太子看起来沉稳很多,比起这两位行径如此幼稚的皇子,怕是要省事许多。
“也罢,上月大哥才遣走了自己宫里所有的宫女,说是不需要,可哪能一个也不留啊。你随我来吧,我领你去东宫。三弟,你慢慢选吧。”
祈璟不满甩甩衣袖,随意指了一个人:“就你吧。二哥说的没错,这次的都留到最后了。”
手指的正是自己,如烟惊的睁大了眼睛,愣在原地。祈璟回头见她这副模样,停下脚步没好气儿的说道:“怎么,你还嫌弃我不成?”如烟这才回过神来,大步跟了上去,又回头冲阿福笑了笑,阿福也展开笑脸,挥了挥手,望着她走远。
(五)
“你打算跪到什么时候?”祈琰望着眼前这个从进了这书房便跪到现在的宫女,不过是因为自己没有说一句起身。
阿福依旧低着头,弯着腰:“殿下没让奴婢起来,奴婢不敢起来。”
听她这般回答,祈琰失声笑了笑:“那你便跪着吧,什么时候不想跪了起来便是。”说完起身走了出去。
阿福依旧是保持着跪姿不动。这些主子们的心情都是阴晴不定,自己哪里猜的透这话是什么意思,若是真起来了,他一个不高兴,借此给自己治一个罪,自己还没反应过来,脑袋就落了地。
从前她不肯好好吃饭,娘亲也总罚她在庭院中跪着。有一次赌气,从夜半跪到了第二日一早,整个腿都没了知觉,大半个月都走不了路,自此娘亲再也没罚她跪过了,即使她犯了什么大错,也只是斥责几句。
心头默默一算,来长安已足三月,自己却是连父亲的半点影踪也无从知晓。娘亲在世时,自己从没为她做过什么事,现在连她最后的心愿也无法完成吗.....
阿福的身子微颤起来,强烈的情感如巨山一般压来,泪不自觉这么一滴一滴落下来。她从来都不是喜欢借眼泪来表达委屈的人,可难得这么一哭,心里竟顺畅许多。
祈琰静静立在门外,自己本是想进来取书,不曾想看见这一幕。年幼时也见过刚入宫的宫女因思念家人或是其他什么原因哭泣,可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宫女的哭声里并没有悲伤,倒更像是宣泄。
“不必跪了,起来吧。”
阿福被吓得不轻,应了一声便逃似的出去了。连有东西从衣袖里滑落下来也没感觉到。
祈琰上前将她掉下的东西捡起。一幅画?摸着这画纸并不似普通人家能用得起的。祈琰将画放在书案上。
正值炎节。
方才看天便是要落雨的模样,现在真大颗大颗的下起来。祈琰脱了外袍,便径自走了出去。
阿福自回来后在房中四处翻找着,明明画放在衣袖里,怎么一会儿功夫就找不见了。难不成...落在书房中了?定是落在里头了,自己并为去过什么地方。不如溜进去找找?不行不行,若是被发现了怎么办。阿福急的从这头走到那头。
又过了些时候,阿福从窗外望去,没无一盏灯亮起,所有人都已歇息了。
阿福怕被人看见便没有点蜡烛,只好小心翼翼看着脚下的路,走着走着不知撞到一个什么东西上,惊得往后跳了一步。
“殿....殿下,您这是做什么啊,不打伞也不穿外衣,会着凉的!”阿福不解的看着眼前的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竟挺直身子站在这雨中。
祈琰不语。
“奴婢送您回去吧,要不...伞给您,您自己撑着回去。”
祈琰将阿福递过来的伞推开:“不必。我就这么像是连这风雨都受不住的人吗?日后若是父皇派我去极北之地作战,那我岂不是会被风寒活活冻死在那里。你回去吧,不必管我。”
阿福见说不动他,索性将伞放在地上:“殿下都未歇息,奴婢怎敢先回去,奴婢同殿下一起站。”
这雨像是天上银河泛滥一般。阿福从前生活的地方极为干旱,这般放肆的大雨还是生来投一次见。
一道闪电照亮天幕。阿福冷的一哆嗦,紧了紧身上早已湿透的衣服。祈琰轻扫她一眼,开口道:撑不住就回去。”阿福摇摇头,原本就是自己提出要陪着一起站的,自然要等身旁的人回去了再回去。
脑中猛地一阵空白,天旋地转般的眩目瞬间涌了上来,仿佛置身云海深处,又似随风飘扬的柳絮。阿福努力想睁开双眼,想要看清眼前那个一晃而过的身影,却被雨滴模糊了视线,再伸手去抓,又怎么也碰不到。
“娘亲.....不要走....”